我喜欢看恐怖片,尤其是鬼片,应该是小时候鬼故事听多了的原因吧。
昨天又看了一部国产恐怖片,讲真心话,一点也不吓人,远没有小时候大伯母讲的鬼故事恐怖,她跟我讲了一个床下有鬼的故事,整个童年,我睡觉之前都要拿手电在床底下照照,确定没有异常,才敢安心睡觉。
大伯母没读过书,也没见她出过远门,是一个终日在地里刨食的农村妇女,但她能说会道,很会讲故事,比如讲鬼故事到了高潮的时候,讲着,讲着,突然不出声,本来心已提到了嗓子眼,等着下文呢,好奇之下,一看她,她的眼睛紧盯着你的身后,一动不动,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这在夏日宁静的夜晚,是相当骇人的。偏偏我们就吃这一套,明明怕得要死,还缠着要她讲,越恐怖越好,而她从来没有让我们失望过,不管是她亲身经历的还是道听途说的,经她的嘴讲出来,一定是绘声绘色,叫人欲罢不能。
大伯母四十多岁时,丈夫就去了,走时无病无灾,毫无征兆,邻居说,前一晚大伯父还和他们一起纳凉,有说有笑的,没有半点病人的样子,没想到第二天,堂嫂喊公公吃早饭,连喊几声没反应,堂哥破门而入,才发现父亲的身体已经硬了。后来,我听隔壁老三说,大伯父走的前一天半夜,他起来尿尿,就看见一个人从他家门前走过,那身影极像大伯父,因为他睡眼惺忪的,看得不是很真切,但那么熟的邻居,不会看错的,接着他又压低声音说:“他(我大伯父)……他根本不像是走过去的,倒有点像……像是飘过去的,真……真事!”老三说话从不磕巴,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惊恐,绝不像在说谎。村里有老人解释过这个现象,说人死之前,魂魄会提前离身,一般人是看不到的,只有火焰低的人才能看见(据说人身上有三把火,分别在头顶和两边肩膀上,鬼邪不敢靠近,当有人在背后叫你时,你一回头,就会熄灭一盏火,火焰就低了,还有一种生辰八字轻的人,天生的火焰低,这种人体弱多病,容易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也容易被鬼邪上身)。
好在大伯母的两个儿子已经成年,大儿子也结婚成家了,大伯母在生活上没有受多大的罪,但心里的孤苦是一定的。我大了后,每逢回老家总要给她带点她喜欢的吃食,人老了后,话格外多,别人都受不了,我被她枯瘦的满是青筋的手拉住,一唠就是一两个小时,堂哥悻悻地说,她呀,足不出户,能知天下事,就一活神仙!是啊,幼时的我就觉得她好了不起,肚里怎么会有那么多故事?有些我还记忆尤新,大伯母说那都是真事……
我们湾(村)东边有一个湾,和我们隔一条河,叫山平楼,紧靠着一座山,叫睡虎山,说山其实不是山,跟真正的大山比起来,不过是一个土墩子,蜿蜒了好几里,像一只趴下的老虎,得名而来。
湾里有个人叫陆富,几代单传,三十几了,妻子才怀上,十月怀胎,肚子大的吓人,临产了,难产,产婆问,保大人还是小孩?陆富一咬牙,保小孩。妻子死了,留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女,男孩先露头,是一对兄妹,陆富又当爹又当妈,将一双儿女抚养到五岁,孩子又听话又懂事,陆富就绝了再娶的心思,想一心一意将两个孩子拉扯成人。
这一日,陆富带两个孩子在河边打猪草,河里莲花盛开,香气扑鼻,妹妹想要荷花,陆富伸手就摘了一朵,哥哥想吃莲子,但河边的莲蓬早让人摘光了,只有河中央不容易被人发现的角落,才可能有。陆富在岸上看了半天,没发现哪里有莲蓬,于是脱了裤子,往水深处找,那时物资匮乏,莲子对小孩的诱惑力是很大的,莲芯还没冒绿芽的时候,就会被一帮孩子摘去解馋,陆富会水,再说最深处也只到他脖子那里,根本不怕,转了一圈,才摘了两个不饱满的莲蓬,想着可以打发儿子了,哪知道平日很懂事的儿子,今日也不知中了哪门子邪,硬是不要,指着他的小手说:“我就要那个,那个大。”
垃圾恐怖片,还没我小时候听的鬼故事吓人陆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哟呵,好大一个莲蓬,莲茎都被压弯了,在风的吹拂下,莲头一点一点,似乎在向自己示意问好,那么明显的位子,也没有荷叶遮挡,刚刚怎么没发现?而且往那个方向也去过,真是奇怪,许是打猪草有点累了吧,他安慰着自己,往那个方向趟去,夏日的河水,表面晒得发烫,越往深处越凉,惨白的阳光,照得人目眩,河水在荷叶的掩映下,呈碧绿色,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荷叶的“呜呜”声,听在耳朵里有些瘆人,陆富打了个寒噤,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突然,旁边“噗通”一声,有东西跳入水中,溅了陆富一脸水花,陆富吓得大惊失色,一转头,竟然……大伯母讲到这里时,声音停顿了,我们吓得心肝乱颤,“有水鬼!”旁边一个伙伴颤声道。
“摸打岔!”我拍了他一掌。
“原来是一只青蛙!”大伯母开口道,带着一脸坏笑。
“哦!”我们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将那快要从口里跳出来的小心脏按回原处。
陆富也吓了一跳,扒开荷叶,继续朝前挪动,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又说不上来,那莲蓬明明不远,但它似乎长了脚一样,跟人总有那么一段距离,看得见,就是够不着。陆富心一横,向前狠狠地跨出一步,哪知这一脚没有踩实,踹断了几根莲茎后,踩上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不知是头发还是水草的玩意迅速爬满了他的全身,小腿如久蹲了一样酸麻,浑身没有一丝力气,陆富的双手在水面上扑腾,眼里露出了绝望……
陆富的尸体被打捞上岸,诡异的是,他不像一般溺亡的人,肚子撑得老大,也就是说,他不是淹死的,对于死因,一时众说纷纭……
陆富被埋在了睡虎山的密林中,那时传山下面有石油,上头来的人整天在那里放炮,结果石油没找着,把陆富的尸体炸出来了,这件事本来是保密的,只有少数几个村干部和陆富的族人知道,结果消息还是流传出来了,那陆富的尸身一点没腐烂,脸色栩栩如生,牙齿、头发和指甲还在继续生长,据说埋他的地方正好是养尸地,养尸地在风水中是最凶险、最恐怖的墓地,由于里面的土质酸碱度极不平衡,不适合有机物生长,因此不会滋生虫蚁细菌,尸体肌肉毛发不会腐坏,再让此尸吸收了日月精华、生人阳气,久了即成僵尸,寻到合适机会,就会破土而出,攻击人畜。
当时幸好发现得早,将尸体择地再葬,平了一场灾祸,否则它出来后会不会第一个咬我呢?因为我小时候调皮又不懂事,大伯母说过,僵尸喜欢吃不听话的小孩。
我们湾的南边是一个姓罗的村庄,两村之间有一口四四方方的池塘,池塘不大,四面是缓坡,远看像一只大碗,里面种着菱角,覆盖着整个水面,一入秋,翻开菱叶,就会看到上面结满密密麻麻的菱角,鲜红的菱角,尖尖的两端,系上丝线就像一张弓,剥开皮就会露出白白的果肉,脆嫩可口,煮熟了,又香又糯,是孩子们最喜欢的零食之一,我没少去偷过。
垃圾恐怖片,还没我小时候听的鬼故事吓人罗家湾里一个叫二狗的人,有一天傍晚,他家的猪生病了,到我们湾来请兽医,当时已经立秋,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天空阴云密布,又刮起了大风,看样子,一场大雨跑不了,在地里忙活的人纷纷往家赶,二狗心里有事,走得又急又快,经过那口池塘时,眼角的余光看到池塘边似乎坐着一个人,觉得有些奇怪,眼看要落雨了,还不回家?心里这样想,脚却没有停,毕竟不关他事。恰逢一阵风吹来,将头上的帽子刮跑了,二狗返身追帽子,好不容易逮着了,戴好,就这点空闲的时间,顺便往池塘方向看了一眼,也不是刻意的,很随便地看了一眼,这一看,魂飞魄散。
一个全身红装的女人,正坐在田埂上梳头,那一身衣服很像解放前大户人家小姐太太的装束,这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的头不在脖子上,而是在她手里,正慢条斯理地梳着那又厚又密的长发,脸被长发遮住,看不清楚。
二狗以为眼花,揉揉眼,再看了一遍,风将女人凌乱的发丝吹起,露出了一张毫无血色的白得像纸的脸,那双眼睛含着怨毒,透着摄人心魄的光芒,凌厉地盯着他。
二狗的嗓子像被塞了一团棉花,想叫叫不出声,撒起腿,疯了一般地往家跑,全忘了要去办事。回到家,三天三夜高烧不止,满嘴的胡话,吃药打针根本不管用,家人请来了道士做法,烧是退了,又得了一种怪病,全身奇痒难受,不是皮肤和肉痒,是骨头里痒,犹如万蚁啃食,自己将自己抓得血肉模糊,在床上硬挺了一个月,去了。
大伯母说这是上街时听罗家二叔亲自讲的,真是算良心啊!(可怜的意思)我听完,后脊梁直冒冷汗,因为我晚上曾去那里偷过菱角,想想真是后怕。
那一夜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冻着了,我半夜就发起了高烧,第二天去诊所打了针,吃了药,也不见好转,母亲做了我最喜欢的鸡蛋瘦肉汤和营养粥(用瓦罐煲粥,加入油和盐,在土灶里用草木灰煨几个小时),晚上在屋外将黄纸点燃,用黄纸的灰并排打三个圈,圈内插上香,旁边再放一碗清水,手里拿着我穿过的衣服,一边烧黄纸扬向空中,一边念叨着我的名字:“我的儿,回来吧!回来咯!……”
这在我们这里称为“叫魂”,凡小孩受到惊吓,就可以用这个办法试试,说是小孩的魂被吓走了,这样可以把它招回来,有时还是挺灵的。还有一种是“送魂”仪式,场面就没这么简单了,要复杂恐怖得多。
我们湾里北边一个姑娘,不知什么原因上吊自杀了,当时我们围在外面不敢进去看,据看过的人说,那女伢的面色青紫,眼珠子鼓出来,赚头(舌头)伸出嘴外老长,吓(hé)死人的,不晓得有几大(多大)的怨咯!无论横死还是屈死的人,一定要为他(她)送魂,以防怨念太深,搅扰生人。
那一晚,天空好像有一团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远近传来的犬声,给这平静的乡村增添了几分可怖和不安,只有那户人家里里外外灯火通明,一个外乡的老头带着她家的族人举行了一番仪式后,老头当场宰杀了一只活公鸡,绑在木棒的一端,背在身后,手举大幡,在前面开路,后面的人打着火把,抬着尸架(一种简单的装置,不清楚怎么做的,意指女孩的魂魄)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那老头嘴里叽里咕噜地唱一句,后面的人群跟着吆喝一声,那声音之凄切,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连一向爱凑热闹的我也不敢跟上去看。整个队伍像一条火龙,穿梭于乡村,走向荒野,走向老坟头……
老坟头坐落于湾的东北方向,是一片老坟场,湾里过世的人大部分埋于这里,以前条件差,也没人立墓碑,自家亲人的位置,只有自家人知道,也有那无名荒冢,年头久了,枯草丛生,日晒雨淋,墓土流失严重,仅剩一个小疙瘩,如同一个老妇人的胸,干瘪得不再有原来的样子。
垃圾恐怖片,还没我小时候听的鬼故事吓人杂乱无章的坟场,立着高低不平的土丘,偶尔平添一座新坟,一排花圈,给这肃杀之地增加了几分妖艳!每逢清明,上坟之人络绎不绝,磕头、上香、放鞭、烧纸,热闹得像个菜市场,也带来了几分生气。
我的爷爷、奶奶、伯父、伯母、姐姐、先嫂都长眠于此,好多年没有回去祭拜他们了,心里非常愧疚,常年在外乡忙于生计,无暇顾及,实属无奈,无论何种借口,摒弃了应有的礼数,当属不孝!
如今,村已不是那时的村,人已不是那时的人!当年的小孩,现在已近不惑,当年的老人已纷纷过世。我写下这些东西,也是要给自己留点念想,我也有老的一天,会有糊涂的时候,记忆也会断裂,时间这个屠夫,会无情地收割一切,记下他们,因为他们曾真实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这里有他们的印记,有他们的故事!尽管,他们只是一些卑微的人,一些卑微的事……
当年的土坯房也换成了现在的小洋楼,只有那早早搬迁的人家,还留下了破败的老屋,久不居人,只剩下断壁残垣,在风中呜咽,向人们诉说着昨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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