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短情长（十）

武汉还在秋天吧，早晚会有一点冷。银杏树的叶子掉下来，满地金黄，梧桐叶子则略带棕色。当然也有很多常青树，一年四季都没有什么变化。“落叶西风时候，人共青山都瘦”，从高处看时，深绿色的松柏掩映在金黄的秋色中，反而有种丰腴的美。或许辛弃疾看见的景色和我不一样，或许是他是怀着家国的忧愁，而致景语皆是情语了。最近有一门课要去山上，平时经常在教研室、食堂、图书馆这些地方活动。看着校道旁一天天变黄的银杏树才有点秋冬的感觉，图书馆前翠绿的草地和暖和的天气总会让人产生春天的错觉。山上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对比而言，一个温柔而热烈，一个苍劲肃杀。很难相信这是在同一个时空，很像歌里唱的那样，是夏天遇到了秋天。

让我略略伤感的，莫过于，看到了很美的风景时，却并没有相熟相知的人一起共享。这时候本能的冲动就是要把所见的拍下来，其实也只是留下了很小一部分。比如我拍了下午太阳的颜色，没有暗一点也没有太晃眼，与目前所见如出一致。但我绝对无法再精确描述，阳光从树林里洒落在我头顶时的温度；山顶上那些老桂树尚在开花，空气里甜香的味道；微风拂过时的微微凉意；以及我柔软的一塌糊涂的心情夹杂着一丝怅然。

上周末我生日是和两个闺蜜一起过的，一顿饭吃了好几个小时，出来随便逛逛，说说话，天色暗下来，就该散场了。我一个人坐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看着满大街车水马龙。一群人涌向商场，一群人从商场出来涌向公交车站和地铁站，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常态。我们都很久没有认真去感受一个清晨了，雾气和朝阳。疲惫的人还在蒙头大睡，像我这样即使起床了，总觉得起早不容易，可不能浪费呀，就匆匆钻进图书馆。然后一早上都在白炽灯下苦读书，或者三心二意，或者昏昏欲睡。

我对天台有很特别的感情。高三的时候，我的朋友们租了最顶楼的房子，我经常过去和她们一起住，煮白菜粉丝汤和芝麻汤圆。那间房的对面就是天台，上面围了一个大花坛，盖着厚厚的土，里面种了很多花，以月季和栀子为主，也有牵牛花和迎春这样枝条花叶很茂盛的植物。角落里种了一些小葱，这是大多数人家花坛都有的诡异的混搭风，小葱是不够高雅的，但有烟火气。除了大花坛，就是很宽阔的晾衣台，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一起洗衣服，并把箱子里的衣物都搬出来晒。天气潮湿，总得这样，才不致到了要穿的时候，衣服有浓重的霉味。天台承载着我一段很美的青春时光，时光沉淀之下，更滤过了所有瑕疵，记忆总是完美的。现在的宿舍也有天台，我今天还上去晒了被子，晚上闻着阳光的味道入睡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周围有更高的楼，举目四望时，无法看得更多或者更远，但周末有时不去图书馆的话，就会在那里背背英语，很安静，太阳也很好。

很想知道你买了什么书，我对书总是怀着浓厚的兴趣，可惜总没有足够的时间和平静的心情去读书。我最近看的书多和植物有关，这虽然是我喜欢的，但亦是因为我要写一篇研究植物叙事的论文。《人间花事》是一部散文集，围绕种花讲一些自己的事情，作者因家里长辈而从小接触一些花草，从此，一直精心种花，有经历、感受，也有深沉又节制的感情。每篇以一种花为名，我觉得你应该是喜欢的。作者是复旦大学外国语言系的教授，很儒雅。这大概是我第一次买一本书，并拿到了签名。老实说，我一直不好此道，一本好书，有没有签名对我从不那么重要，所以这个第一次尚保留至今。也是第一次参加读书会，在汉阳地区的物外书店。那天在下雨，去时地铁上人很少，有位置可以坐，于是看了一路黑塞的短篇小说。物外是个很美的书店，但并不是我所向往的。

都市人爱花，多是盆栽，像你我都曾养过。《人间花事》说花是为了开花而开花的，不是为了结子繁衍而开花的。这是唯美主义的解读法，我是不信的，我只当是一种美好的希望罢了。除了花，枝干、叶子、果实我都是很喜欢的，各有各的美。我不甚喜欢盆栽的植物和花草，尤其不喜盆景，即为了人的审美，而让草木朝我们规定的方向长。小时候在乡间看过自由生长的茂盛的繁花草木，便觉得一切禁锢都是碍眼的。花养在盆子里，就显得很脆弱，要精心养护。我曾经就差点种死了一盆吊兰和一盆茉莉，最后还是我妈施以援手，才终于又养好了。在丰饶肥沃的土地上，不论美丽的花，可口的果实，或仅仅只是到处蔓延的野草，都更让我感觉到生命强劲的脉搏。十月份回老家时，奶奶在屋后种的三棵橘子树都结果子了，压得枝头沉甸甸的。每天早上，我们都要去把变红的摘回来，自己家里吃，也给邻居送，还是吃不完，有很多会因为过熟而掉在地上。

学校附近的豆瓣书店要停业了，我此前只去过一次，找了一遍没有很心仪的书就出来了。因停业里面的图书打五折，于是吃过晚饭又去逛了逛，和平时的冷冷清清不同，小小的空间里人来人往，而且整个店的地上都铺满厚厚的银杏叶子，可见店主和店员也是十分有情怀的。我在一个台子上找书，一只黑猫窜上来，我想它应该是很喜欢我吧，就伸手摸了摸它黑的发亮的毛。它是习惯了店里人来人往的，并不怕人，但我还是很克制的缩回手，只是满怀着幸福的感觉又看了它好一会儿。对不喜欢的东西我一直是很主动的避而不及的，对喜欢的、很向往的，又会没来由的很克制。我和这个世界似乎永远都是陌生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对你来说，时间可能很紧张了。从来信看，你心境平和，这是很好的。看看这封信，希望能使你放松，并且明白，你并不是一个人在孤独和迷茫。若回信太费时间和精力，可待考试结束后再写。后附组图，夏天遇到秋天，物外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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