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些许怒意。”
这是小说《脑洞》中的一句话。当时我刚走进教室,一个学生抱着这本小说啃的旁若无人。于是我拿过来翻,就看到了这句话。于是对那个学生说:“这么烂的文字你也能看得失魂落魄?你的鉴赏水平就这个层次?”
上课了,我把这句话写在黑板上,对学生们说:“临时改变教学内容,我们这节课讲讲病句。大家看看这句话,这句可以改写人类进程的话。”
学生们最喜欢这样的课了,于是下面有笑的,有摸不着头脑的,一教室的叽叽喳喳,好像春天里的树林。
“我觉得没错啊。”有学生说话了。
“再看看?”我抱着双臂。
这些快乐的小鸟们还在大声说,有些开始静静地想着。我喜欢看到他们这种沉思的样子。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脸成人似的严肃认真的神情,叫人莫名地感动。教室里开始安静下来。
有人开始发声了:“'不可遏制'和'些许'?”语气中一半犹疑一半惊喜。我不说话,等着他继续,可他却不说了,看着我,希望得到我的肯定。
“好。就是它。”我重重拍了一下巴掌。就是这“不可遏制”和“些许”。“不可遏制”说明怒气之大,“些许”说明怒气之小,“怒意”说明怒气在心里,渗透到脸上的不多。乖乖,这到底是大还是小?这不是矛盾吗?
有学生恍然大悟,有学生摇头,有学生意外而惊喜地张大了嘴巴。我挑了一个摇头的学生,说:“看来这位有不同意见,你说说看。”
“也没什么意见。”他谦虚了一下,接着说,“我觉得没什么啊。很好理解的,觉得没有错。”
“你的意思是老师——我——错了?”我的脸黑了。
“我不是说老师错了,是老师的判断有问题。”他聪明地用“问题”替代了“错误”。有同学听出了他的这个小花招,会意地笑出声来。有同学站起来反驳他:“这句话在逻辑上是不通的。老师没问题,是你有问题。”她的话刚落,教室里轰地笑声浩荡。
他转过头看她,想反驳,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语句,脸都憋红了。
她轻轻一笑,看着我说:“我觉得问题出在'些许'这个词上。可我说不清楚。老师,你怎么看?”
我转着头看自己周围,再看她:“回狄大人的话。我觉得正是。”大家听出了我这是模仿“元芳你怎么看”的台词,大笑起来。她突然红了脸,坐下了。
我走回讲台,冲她竖起了大拇指。说:“确实。现在有一种很讨厌的文风,就像一个人戴着方巾,穿着左纫的长衫,走进肯德基里面。坐下来,喊了一句:小二,来两个天津狗不理包子。”学生们又笑起来。等他们的笑素释放的差不多了,我接着说,“这就是意境不合……”有一个学生打断了我的话:“他应该说:小二,狗不理几何?”我忍不住笑起来。连连点头,说:“这个好,这个好。还应该在桌子上排出几文大钱。对愣了的服务员说:狗不理包子底,米西米西底有?”说到这里我自己先笑出声来。下面有学生喊着“病句病句”,我冲刚才打断我话的那个学生说:“都是你不好,把我带到沟里了。好的,言归正传,说到'些许'了。这个词是个文言词。现在有一种很讨厌的文风,就是喜欢用一些文言词。用文言词有错吗?没错,可是乱用就有错了。有一种语言叫'看上去很美想一想悲催'。”我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段话:
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准备,你慢慢的疏远,慢慢的冷落,已然让我迷失了原有的矜持。
“大家注意最后一句。'矜持'怎么和'迷失'能够搭配呢?这俩能搭配的话,猪八戒就能娶上朱丽叶了。”下面有反对的声音。我又写了一段话:
这是一座闻着风都可以作梦的城,我们时常会被一些细小的柔情与感动潜入心底,忘了自己其实也只是小城的过客。
女孩子们喜欢这种精雕细琢的文字,有人已经说出了作者和书名。我拣了一只红色粉笔,把中间那句话勾画出来。说:“这句话有问题吗?”
学生们说没有。我说:“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句子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他们在下面又笑起来。我接着说:“这个句子是被动句。我们都知道,被动句的主语是受动者,可是这个句子的主语'我们'是施动者。其实这个句子应该写成把字句才对。”有同学立刻念出了改成把字句后的句子。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接着我又写了一段话:
我想,你我之间的关系比陌生人多一点儿,比好朋友少一点儿,比擦肩而过复杂点儿,比萍水相逢简单点儿。
又有学生叫出了作者和书名。我问他们问题出在哪儿?他们盯着黑板,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问他们是我说出来还是他们自己找出来?他们要自己找。于是我就靠着讲台等。
终于,一个学生站起来,说应该是最后一句吧。我立刻表示赞许,问为什么。她说:萍水相逢本来已经是相遇当中简单的了,现在却要再简单点儿,细思恐极,因为不知道再简单点儿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再说,萍水相逢与擦肩而过相对,这两个词语含义接近,一个要简单,一个要复杂,这叫人怎么办?
我不由鼓掌。有些醒悟过来的同学也开始鼓掌。我连连说好,示意她坐下,说:
语言是用来传情达意的,第一要求就是清晰准确,美只是附加的。就像一个女孩子,善良聪慧是刚需,长得美恰恰是一种意外。写文造句,清通第一,千万不要故弄玄虚。这样做,除了让真正的内行笑话之外,只能让人生厌。我们这节课的主要内容就这些,我希望大家这节课讨论学习的是病句,领悟到的东西却在病句之外。其实病句之外,往往不是语言的问题,而是思想和才情的问题。
他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些许怒意
网友评论
第一个古文现代文掺杂,远没有老师说的那么严重,民国大家们也不是没在白话文里出来过文言文啊,另一个矜持,怎么就不能迷失了,“第一次我放下矜持”,要去纠正林夕的错么。只是在为美感让路罢了。被那个也没什么错,柔情和感动就像小偷潜进去,最后一个确实是不妥当的。
如果这真的是老师授课,那真的有点过分了,咬文嚼字成了风尚的话,语言真的会失去很多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