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蛳

螺蛳是不宜当菜和饭的吃的，但它又总是和热菜一道被端上餐桌。

满桌的菜摆着，有鱼有肉，有毛豆，有青菜，有冬瓜，有跑蛋，其中的螺蛳并不显眼，它披着一身黯黑的灰袍，装在盘子里，低调地置于桌子的一隅。

然而有了螺蛳，其它再好的菜都要被冷落了。这时人们想到的只有吃螺蛳。个个将自己的手伸向螺蛳，粗鲁一点的，直接用手撮，文雅一点的，用筷子夹。将螺蛳送进嘴里，吸它巨大的头部，它的头部有一个很大的孔，盖着一片薄薄的小圆片。有时候这个圆片还在，有时候这个圆片在炒的过程中被炒掉了，这都不妨碍人们将它吸出来。嘴对着孔，提起气猛吸，一下两下，似乎听见”嘬“的一声，肉就射进了嘴里，连同着壳里的汤汁，嚼一下，美味无比。

有时候螺蛳却并不那么好吸，就算你使尽了浑身的力气，它的肉还是安然地呆在壳里，纹丝不动。这时就得想办法了，先倒过来吸它的屁股，它的屁股尖尖的，被割掉一部分，就有一个小孔。对着小孔，先吸两下，肉被吸进去贴紧屁股，然后再倒过来，吸它的头部，这时会遇到一股阻力，再也不漏气了，也正因为这股阻力，人们就很容易将螺肉吸出来了。

可是有时候也并非如此，有些螺蛳真的很顽固，不管你前面努力，后面努力，它还是不出来，这时只得拿一根竹签去挑了。将竹签刺中肥肥的肉，小心而用力地往外拉，紧实的肉拖出来了，连带着丝丝拉拉、松松垮垮的肠子。略仰头，将肉送进嘴里。嗯，也还是美味。

螺蛳本来是佐菜，是增添情趣的开胃小菜，可它一上来，排场上全是它的，人们一个个手里捏着它，嘴里吸着它，动作夸张，表情贪婪，而桌面上不一会就摊了一桌的螺蛳壳，每人的面前都堆了一小堆，满桌的狼藉。

等螺蛳吃完，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再去吃菜肴时，就觉得有点兴意阑珊，于是匆匆地夹一些菜，扒几口饭，过不多久，就将饭吃完了。于是满桌的菜，有哪些山珍海味乎，不记得了，所记得的只有螺蛳那鲜美多汁的味道，和那吸食时“嘬嘬嘬”夸张的动作和表情。

螺蛳好吃，不仅仅在于它的味道，更在吃它时的那份情趣。

螺蛳是从河里、溪里来的。以前小孩、大人都到溪里游泳，回来的时候都会顺便带一把。摸螺蛳的过程，在他们看来也挺有意思。但是我们现在很少去摸螺蛳，我们要吃，一般都是去菜场上买的。

买回来的螺蛳需要将它养在清水里，吐一吐，因为螺蛳里有很多脏东西。为了使它吐得更干净，需在清水里滴几点食物油。

螺蛳在水里缓缓地蠕动着，时间长了，知道没有危险，会将小圆壳推开，露出里面柔软的身体。它的肉连着小圆壳，像是举着小盾牌。在水里，螺蛳做着各种动作，伸长、收缩、翻转，一切都像舞蹈，但这是慢镜头里的舞蹈，水中的柔曼之舞。

如果我们要吃螺蛳的话，除了让它吐，把内里的脏东西吐出来，还需把外壳粘附的脏东西洗干净。有一些螺蛳因为在草丛里钻过，壳上会长出毛茸茸像苔藓一样的东西，这时就需要手一个个地抹过去，或者用刷子把它刷干净。抹了、刷了之后，再用手抓起来搓它，以便把残剩的脏东西搓落。

清理干净后，就要去修理它了。拿一把老虎钳或尖嘴钳出来，夹掉它尾巴的一部分。从碗里摸一个螺蛳出来，夹掉尾巴，顺手丢进放在地上的脸盆里。再摸一个，夹掉尾巴，再丢进脸盆里。小时候，我很喜欢看这个情景。不论是爸爸还是妈妈，我总觉得他们夹螺蛳时，都动作娴熟，优雅漂亮。有时候，我自己也想去试试夹尾巴，这看起来也不难。螺蛳壳看着很坚硬，其实很脆，轻轻一夹，被夹的部分就被弄得粉身碎骨。

把螺蛳的尾巴夹掉有两个好处，一是让翻炒的时候更入味，二是在我们吸食的时候更容易。

夹好后，再用清水冲洗一下，就可以炒了。

炒螺蛳其实是一个极美味的过程，有时候闻着它的香气，觉得比吃它更来得享受。

炒螺蛳就应该红锅热油地爆炒。在热油中加入姜和大祘，爆出香味，腾腾热气中，再倒入螺蛳，加点醋，加点老酒，翻炒几分钟。螺蛳壳是硬的，碰着铁锅，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极美妙，同时锅里升腾起浓浓的烟气，一股更浓的香味扑鼻而来，满屋子都被它占据了。这股香还一直溜到屋外，溜到大厅里，对那些不远处的人的鼻子穷追不舍。每一个闻到香味的人，都马上意识到，是炒螺蛳了。螺蛳的香味是很能够分辨的，这是浓郁的肉香味，是带有荤腥的、刺激的味道，还有些微的酒味，仿佛能让人沉醉的。

还未及盛到盘中，小孩就追着香气跑来了，他对妈妈说：奶奶，我要吃螺蛳。

小宇是个极挑食的人，别的食物他都很不愿意吃，唯有对炒螺蛳，他情有独钟。他吃螺蛳还很不熟炼，但每次他都会锲而不舍在吮吸着。

都说吃螺蛳最好的时节是清明前后，有一句谚语叫“清明螺，抵肥鹅”。但我家吃螺蛳好像没有这么讲究，而且我记得我家冬天过年的时候很少吃，吃得最多的时候是夏天。夏天的傍晚，做一桌菜的时候，会加一盘炒螺蛳。那时候天热，胃口不是很好，螺蛳倒是既开胃，又不填肚的，吃吃正好。

会吃酒的人家，会把螺蛳当作极好的下酒菜，喝一口啤酒嘬一粒螺蛳，真的很过瘾。

夏日的傍晚，很多地方还支起帐篷，搬出桌椅到露天底下，摆起冷饮摊，这些冷饮摊最经典的几样菜品是：炒螺蛳、炒龙虾，还弄点花生米什么的，将这些配上饮料喝，既解渴又解闷又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