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三的日子是新鲜又枯燥的,比之前两年要新鲜,也比之前两年更枯燥。
新鲜在于,晓言是生平第一次,在没有家长的陪同下,自个儿拎着大包小包,拖着行李箱出的家门,并凭着自个儿的力量把行李都搬上了宿舍六楼。这一整下午的过程,即使让自己汗流浃背,乏累不堪,可晓言也仍是感到开心。
多么新鲜,她就要离开父母家人的视线,开启第一段独立的生活了。她站在宿舍里,心里兴奋,也有心酸。
接下来,她会有更多的新习惯。比如,每当在宿舍广播铃声响起的第一秒,她便会从浅睡之中睁眼弹起,不管多么眼困;控制好起身的力度以免吵醒下铺,叠好军绿床被后,第一个洗漱;大概五分钟后,舍友们便也陆续地起床。这时晓言把毛巾抚整平挂好,梳子在头发前后左右,各梳两下,穿鞋,洗手,带上书本和一只小苹果;走到教室的路程要六分钟,这期间把苹果吃完,刚好丢在教室门前的垃圾筐里。
每天傍晚六点的沙袋跑集训结束,便又拖着乏力的双腿爬上六楼,排队洗澡;广播提醒,离晚修时间还有十五分钟,便把未干透的双脚,往袜子、回力鞋里一塞,而后拿起饭盒往饭堂里奔;三两口吃完后回到教室,这时原本湿漉漉的头发,在奔跑途中,已甩散了大半的水珠,把那身后的晚风,浸了湿。
对纪律管理十分严格的班主任,姓谢,任教数学,才俊青年。数学课是他的能力秀,而班会,则通常是他的口才秀。班上的同学都挺喜欢他。但即使是这样,他的浓眉仍不时地会皱在一起,镜片后边的小圆眼睛不怒而厉,给你,或集体,罚一份千字反思。
晓言时常看着,因晚修迟到而罚站门外受训的同学,有些是抱着篮球赶来,大汗淋漓,汗味熏天的男生,也有些是从宿舍赶来,顶着湿漉头发,人字拖上裤脚挽起的女生。他们并排站在教室外的走廊边上,后背靠着一大片,将暗未暗的沉蓝色天空。那样子美极了,晓言想,她感到很幸福。
这份幸福并不来自侥幸或窃喜。而是,他们这一群人,所有初三级的学子们,正在共同经历着身边的所有可能:到点起床,三点一线,慢不下来的脚步,改不完的错题,写不尽的反思,夏日的汗流,课室老班,和宿舍教官……然后一起走着走着,就都渐渐清晰了共同的目标――为着中考。
这所有的督教与严罚,放在有条不紊的每一天里。就算被罚了千字反思或拖不完的宿舍楼,等熬过去后再回想,晓言也仍是觉得新鲜,太好了,熬过这关了。太好了,明天睁眼,又是新的一关。晓言不怕多苦多累,只热爱有条不紊的挑战。
但她从来跨不过理科这关。如果上述那些充满挑战的幸福感,是群体朝着共同目标而去的,那么眼前的各张理科卷子,便将晓言打落回了狼狈的原形――她到底还是孤行一人的。
或许每个学子的内心里,也都会是一只独行兽的原形。尽管能融在群体里肆意欢笑,狂吼,奔跑,尽管都明白着前行的唯一目的地,可一旦面对着旁人所无法感受的分数时,他们每一个人,便就会像被迷雾罩住了眼眸般,轻易地无助,而迷糊了方向。一条主干路,愈将分生出无数条岔支小道。
难懂的题目,难堪的分数,同样布满在初三的每一天。这便是晓言最难过之处,她眼看自己,即将沉溺入枯燥窒息的题海之中,却又不知如何呼救。因为身边的人,也同样在挣扎独行着。
2.
第一天的晚自修,班主任就要检查全班的单词拼写情况。有人小声抗议:“第一天上课,英语老师都还没教我们单词呢,会都不会,怎么默啊?”
老班:“我知道今天的所有课程都还没正式开始,但你们该不会忘了,英语老师下课时的布置吧?”
老班浓墨的眉毛高高挑起,望着大家,“班长,你来重复一下英语老师的布置。”
“……预习第一单元的单词,并练习默写。”班长面不改色地扶扶眼镜。
“晓言,你站上去。”老班点了点黄晓言的肩膀。
女孩心里猛地一怔,不会是叫我上去默吧?我错了,我错了。晓言心里呐喊着求饶,身为科代表,还不及时背单词,看吧,要出糗了。晓言深深懊悔!
“你拿书站到上面,去给他们听写!”老班话锋一转,晓言瞬间松了一口气。
“别想着英语老师年纪大了,就不当老师一回事啊。我提醒你们,每一科,我可都会随时检查任务,”老班食指点着讲台说道,“晓言,听写完后收上来改分,错三个以上的给我名单。”
“好。”晓言点点头,拿起英语书,心虚地低头站到讲台旁。该死的头发还是半干未干,肩膀上的校服被湿发染浸着,显得更透了。她把三颗校领纽扣都扣上,就显出了正发育的胸型来,她又悄悄地含收起胸。就这么难为情地,站到了未熟悉的大家伙面前。
她假装无意地将书本举到面前,遮住半张红脸,才敢目视人群,“大家准备好听写本哈,我要开始念了……”
一个一个中文陆续地报着,大家伙有人低头苦想着,有人挠头抓耳,也有人写完直直地望着科代表。“金字塔……明亮的……地面……”
念到“地面”时,全班竟齐刷刷地抬起了头,带着疑惑看向晓言。晓言立即明白,可能这词单个儿念出来,听着不好懂。她一时不知如何语言解释,支吾了一下,忽地,用脚跺了跺教室地板,轻笑着再念道,“地面。”
大家明白过来,笑了。坐在最后排的季海译,也望着女生笑了。
海译的文化科同样苦恼,可到了体育操场上,那就是他得意的地盘了。
上体育课。老师吹着口哨,整队点完名后,便让季海译带着全班,自由跑操场一圈。海译和三三两两的男生,跑在离大家很远的前方。晓言透过稀散的人群悄悄看海译,发现了他的慢跑方式,与大家都不一样,是踮着脚尖跑的。
海译踮起脚尖练跑,是田径训练留下来的习惯。矫健而轻盈的步伐,带着齐稳的节奏,与微风上下、前后交错,白色校服的后背,总能隐隐透出坚而强的力量。
海译忽然回头,不想与远处晓言的目光相撞了。女生惊得立即低头,眼眸故意看向其他。
海译慢跑回来,催促女生们跑快一些。晓言一直认真地跑着,他来到跟前,更不敢偷懒放慢了。
沉默着又跑了一段路,海译隔着一条跑道,问晓言:
“你在走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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