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了初中,我的课业就忙了起来,回家的频率从原来的每星期一次渐渐演变成了后来的每学期一次。我惊奇地发现爹的背越来越驼了,甚至我在直视他的时候都看不清他的眉眼,而奶奶也变得越来越沉默,让我偶尔想和他们分享一下学校的趣事都没了兴致。
初二的时候,班上组织了一次作文比赛,题目叫作《我的父亲》。我在心里默默斗争了好久,最终还是虚荣心占了上风,抬腕笔落,刹那间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一行行的文字如流水般涌上了试卷,当我一气呵成写完最后一个句号时,连自己都不禁要相信那是真的了。
可我没想到的是,这篇作文竟得了满分,老师要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朗读。真是讽刺啊,我精心描画的所有伟大父亲的形象,却没有一点和现实沾边。
我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地念了起来:“我的父亲是一座山,而我就是在山间玩耍的孩子,我倚在父亲的怀抱里,就像躺在巍峨的山巅,我的眼中映着星辰明月,他的心中激荡着清流万千。他教我说话,伴我成长,让我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变成……”
“她说谎!”
突然间冒出来的一个男声打断了我的诵读,所有人都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张鹏站在教室的后排,用手指着我的鼻子,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字一字地大声说:“老师,孙娟说谎,她爸根本就是个哑巴!”
老师正色道:“张鹏,不许乱说!”
“我没乱说,我和孙娟是一个小学的,有一次表彰会学校让她爸上台发言,结果她爸在台上‘啊巴啊巴’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张鹏惟妙惟肖的模仿生动地再现了当天的场景。
同学们顿时爆笑起来,班级里此起彼伏的“啊巴”声回荡在我的耳朵里,一下下撕扯着我的自尊,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再次席卷而来,而我孤立无援地站在讲台上,除了眼看着那巨大浪潮将我淹没,竟什么都做不了。
十四岁那年的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拼了命地学习,我要离开这个县城,到一个再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
熬过了那几年最黑暗的时光,我终于以全县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了省城的重点大学,如愿以偿地开始了新的人生。
我不再回家,甚至不愿去想那个又穷又偏的山沟沟,我像是一只经历了蜕变的蝴蝶,对地上的破茧再无留恋,抖落抖落翅膀,就悠悠地飞上了蓝天。
大二那年,我学会了化妆,本就姣好的面容再配上精致的打扮,让我的身边从不乏追求者,而我的芳心,最终还是被一个叫周强的人抢走了。
周强是名富二代,从头到脚的名牌,价值不菲的跑车,再加上英俊潇洒的外表,满足了我对白马王子的所有幻想。他不是我们学校的人,却因为校门口一场只差一步的“车祸”,让我们两个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人相遇了。我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生活,他也命中注定地走进了我的心里。
从此我便坐上了那辆跑车,我喜欢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更喜欢他带给我的那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我们在午夜的高速上疾驰尖叫,也在喧嚣的酒吧纸醉金迷,我终于找到了快乐的真谛,可是命运偏要一次又一次地给我制造难堪。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就在我和周强刚刚从KTV唱完歌准备开车回去的时候,周强突然指了指路灯下的那个身影,疑惑地问我:“哎,那老头你认识吗,好像在一直盯着你看。”
我顺着他说的方向望去,果然就看到了那个佝偻的身影,捂着脸正仓皇地背过身去,我的心微微颤了一下,嘴角却浮上淡淡的笑意:“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许是跟踪狂吧,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会会他。”
周强倒是有些不放心:“就你一个人去,能行吗你?”
“放心,这种人都是纸老虎,有贼心没贼胆的,骂他几句就长记性了,你去车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我踩着12厘米的恨天高,噔噔噔地走到他的身边,一年多未见,我惊奇地发现我竟可以俯视他了,而他那副躲无可躲的狼狈模样,像极了当年挨巴掌的弱小无助的我。
“不在家里好好呆着,你来这里干什么?”我盯着他,凌厉的语气像在训斥一个孩子。
爹凝望着我的眼,急切地用手比划了半天,用并不熟练的哑语告诉我:这个男孩子不是好人。
我笑了,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荒唐的笑话:“爹,你别逗了,他不是好人,那你这个穷得叮当响的乡下人,就是好人了?”
爹愣住了,嘴巴一张一合了半天,到最后依然是那句苍白无力的话语:相信爹,他真的不是好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我终于无比认真地开口:“爹,你回去吧,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当年拦着你再娶是我的不对,你放心,以后你再做什么事我都支持你,但也请你不要再突然出现干涉我的生活。”
说完这些话,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周强还在那里等着我,我不想也不愿,再让过去的人生给我带来一丝一毫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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