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爹（2）

从那以后，我变得特别少言寡语，除了无可避免的对话外，我不会在家里多说一个字，有时候恨得奶奶牙根痒痒：“死丫头，成天闷声不响的，你哑巴了？”

是啊，我是哑巴了，哑巴爹生哑巴闺女，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在这样的“冷战”持续了两个月之后，一场更为激烈的战争拉开了帷幕，而战争的导火索，就是丽丽的新玩具——电动小狗。

丽丽娘是我们村开小卖铺的，她爹每隔一阵子都要去城里进货，所以店里少不了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电动玩具在城里都算稀罕货，更不必说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山沟沟，所以一看到那黄色的小狗摇头晃尾，憨态可掬的样子，我们一帮女孩子们喜欢的连步都迈不动了。

“行了行了，看差不多就行了，再一会儿电池就没电了！”丽丽向来是个抠门的，总是勾起我们的兴致，然后再毫不留情地打发走。

“再给我们看会儿嘛，就一会儿，一会儿！”

“是呀，好丽丽，求求你了……”

面对大家的央求，丽丽得意洋洋地扬起头，用手一指身后的货架：“求别人多没劲，还不如自己掏钱买一个，买回家想玩多久就玩多久，不过我可事先说好，我爹这次进货总共就进了两个，你们赶紧回家拿钱，这剩下的一个先到者先得！”

那一刻，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可当我们的视线移到价签上的数字时，顿时又都泄气了：十块钱！这只小不点的电动狗竟然要十块钱，而我爹在地里忙活一整年，也不过一百块钱……

回家之后，我的脑子仿佛被那只毛茸茸的小狗占据了，它在那里“汪汪”地叫着，一步一颠地慢慢走来，走进我的心里，轻轻地挠着痒痒……我再也忍不了了，在整整等了一个晚上之后，借着爹和奶奶熟睡的鼾声，把手伸进了存钱的柜匣里……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我早该想到，在这个不足百户的小山村，根本就藏不住秘密。很快，哑巴宝柱发了横财，闺女娟子重金买狗的消息就传遍了村头村尾。

我永远记得那个下午爹扛着锄头，破门而入的情景，我眼看着他铁青着脸，猫着腰把柜匣里那沓花花绿绿的票子数了又数，又冲进我的屋子一阵翻箱倒柜，终于在我的被垛后面搜出了罪证。他深吸了一口气，通红的双目死死瞪着我，忽然手指一松，小狗在我的视线中瞬间坠地。

“啊！”我一声惊呼，还来不及去捡那散落一地的电池和零件碎片，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长这么大，这是爹第一次动手打我，我呆住了，爹也呆住了，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到最后还是奶奶握着那一沓子钱冲了进来，垂着腿哭天抢地：“造孽啊，真是造孽啊，你这个浑丫头，这是你爹娶媳妇的钱啊……”

原来终究还是断不了这个念头啊……

我不去管火辣辣的脸颊，嘴角却渐渐浮上一抹冷笑，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爹，终于缓缓地开口：“孙宝柱，这么重要的钱你可一定藏好了，不然我可保不齐会不会有下一次。”

那一刻，我看见爹的眼眶红了，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终于慢慢地转过身，从奶奶手里拿过那些票子，一步一步地挪出了屋子。

爹也疯了，他卖了家里所有的鸡，用卖鸡的钱补了那十块钱的亏空，然后捧着他那一沓宝贝钱，在一个飘雨的清晨进了城，没有人知道他去干什么，可他回来的时候，却带回了一张县城一小的缴费票子，和一摞子捆得整整齐齐的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