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汉疫情封城、全国疫情警报的非常岁月里，杜门在家二十天的宅居生活之后，能把茶叶多放一点，把茶汤泡的酽酽的来享受茶的苦香，我感觉已经有些奢侈了。
然而即便如此喝法，我依然感觉我祖父过去的茶汤比这还要酽过好几倍。
我家祖籍兴平，渭河川道边上的一个村子，我祖父带我回去过两次，那是稚童黄口的记忆，对很多事情的已经很模糊了，然而和茶有关的记忆倒是很深刻。
老家的茶炉是一道风景，也是最吸引我的地方，原因是大人喝茶时，我祖父可以给我买一碗甜甜的醪糟汤喝。
老家的茶炉摊内低外高，火道上依次排着很多名叫“pia子”铜壶，炉火从低处的炉灶芯沿着火道窜抽出去，铜壶的水温也就由里渐外而依次变低，喝茶的人坐到茶摊上一个示意，于是茶摊掌柜便抓一大把粗茶扔进贴近炉芯的铜壶里，半温水的铜壶被放上炉头，侧面的风箱“pia 嗒pia嗒”的煽红炉火，一分钟半分钟的样子，铜壶里的茶水就沸腾着、翻滚着白色的茶沫溢到炉火上，水火相激之时，罡起一股白烟，火焰随着白烟忽然一个跳腾起的功夫，铜壶便被茶摊掌柜久经火灸的手拎起，离开火焰的铜壶里的茶汤离开火心，在手停留在火焰上方处继续翻滚十几秒钟，便被从火炉上送到茶摊桌子上，送到桌子上的茶汤也就慢慢平息下来。
喝酽茶需要滚烫，烫茶才香，茶酽的像苦楝籽汤。
陕西的关中道至天水地区的人还喝一种“罐罐茶”，罐大如拳，半陶材质，受得住火烧，喝茶时把茶叶投放到陶罐里，想让茶苦，把茶放到火上“炕”一下，陕西方言“炕”字，就是类似炒的一种动态词。炕过的茶，添水再放到火上熬煮，用不了三、二分钟，茶汤就滚腾起来，这种办法煮的茶，浓稠如酱油，苦味如黄莲汤。这茶我是喝不得的，一喝就晕。
我大约十年前在长沙收古玩时，第一次吃槟榔，吃过之后头发晕，脑门发汗的感觉，就像过去喝罐罐茶的晕样。
鲁迅，周作人，梁实秋写茶事的文字我读过，其中说喝苦茶是一种享受的描写，我已经忘记是他们三个人里谁的意思，但记忆里好像是感觉周作人先生写的茶事最类北方人喝茶习惯。他似乎喝茉莉花茶多一些，但他的意思是因为北京那样的地方很难喝到上好的绿茶，才不得已喝茉莉花之类的窨香茶！
我们陕西人过去人喝茶有五大类型：最富贵的人喝得起明前龙井茶，时间很短，民国时期吴敬之家的茶行里供应龙井茶，听祖父说他们家可以拆卖一泡台的份量，喝者很珍惜，一担从南山运到西安城南门外的围墙巷柴市的柴火价，能喝三个泡台的龙井茶。中产阶级喝“香片”和上等茉莉花茶。低一级的喝茉莉花茶的碎茶。普通人喝砖茶，就是能耐得火上煮和熬的茶品，在我印象里耐得火煮的茶是压制的砖、坨茶，分为黑砖和青砖茶，喝的时候用刀锥剁撬一小块煮用。再低一级的家庭喝土茶，土茶其实不是茶树叶子做的“茶”，野茶叶是崖畔荒坂地里的一种像苜蓿叶子一样的野草生晒了使用，九里光茶是一种清火明目的野花，柿树叶，林檎叶都可以做这类土茶，过去西安的老秦腔的台词里就有“柿树叶”当茶的台词。
我收购古玩时跑天水，徽县，陇南地区，问过当地喝茶的人：你们这里过去喝的罐罐茶，是哪里的茶？答：咱这一般喝的是川茶。当然也有说许可能还是从汉中上来的茶吧？他们对我的问题答的都很轻巧，这其实解决不了我要写“关陇”地区茶事考略的课题。
其实我说“关陇地区茶是考略”是我一个课题，好像瞬间有一种研究论文般高大上的感觉，但其实说穿了，我只是想了解乡俗，像记载从四川到陇南而入青海的商贸古道，从四川到阳平关入徽县的商贸古道。到徽县的古道则可以沟通陇南，也可以到达天水，陇西，而后则通兰州并西出阳关的，这种商贸品类习惯，就决定了对古代商业的驿站考察，有商业活动，才有经济所带来的繁荣富庶，富庶地方遗存的古玩就精致一些，而偏远地区的古玩一般都如“农民画”，粗不堪言。但解放后的美院体系里比较夸张这类粗不堪言的“艺术”，培养类似崔子范，或者朱新建类的写意画风颇有用处。
大约艺术如同喝茶以及相应而生的茶器，茶质越细，茶器也越细腻、越精致。
当然，我收古玩捎带采问茶事，就好比打兔子时顺手薅了一两把草一样，只是想以我的采访文字补充货殖野志。
野志，去掉八卦内容，其实可以补正史的不足。
但现在人看野史，热衷于于类似现在所流行的八卦段子，爱当真事一样对待，经人口三传就成了真实所见一样生动了。
昨天有人发图让我鉴定一件角质的盒子，我知道他是想期望冒充犀牛角材质，我放大图片仔细审视后给他发“没有鱼籽纹”，果然不出所料他答“是不是犀牛角”，我说“不像是”，他就补充“图片不清楚，我拿在手里能看到鱼籽纹”。我原本想说“那你咋不说也像野驴蹄呢？”后来一想，他这类人鉴定无非是想鉴定这东西能蒙混过关的，我没有再说话。
即便有鉴定犀牛角的鱼籽纹特征，但从来没有人愿意说自己的藏品也许是野驴蹄或者犀牛角这样的谨慎德操。
写的有些散漫，大约是冠状肺炎封闭小区，不能出门，憋的实在无聊，想尽可能消磨掉时间吧？！
槐里李氏国建于汉长安城霸门遗址外寓所。
李记。遣时而已。
在西安海红小区购买的假茉莉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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