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扬将香烟点燃叼在嘴边,两条胳膊懒洋洋搭在面前的栏杆上。距离这节课下课的时间还有两三分钟,操场上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时扬起树叶的沙沙声。
有个穿着肥大校服的女生站在围墙下面哭鼻子,他已经看了她快二十分钟,但她还没发现。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让她哭的这样伤心,鼻子尖也红通通的。
他舔舔嘴唇,恶作剧一般的大叫了一声。
女生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好多步,她惊恐的仰头看过来,一双眼睛红红的,左边脸上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顾扬咧开嘴笑起来,笑声被下课铃声盖了过去。
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从教学楼里跑了过来,隔着围栏在他面前聚成一堆,顾扬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烟盒一根根派下去。
“又是这个……”
“只有白沙,爱抽不抽。”
几个人急匆匆把香烟叼进嘴里,一边点火一边鬼鬼祟祟回头躲避着随时可能出现在操场上的教导处主任。
顾扬吐出烟圈,看见先前的女生正转身慌慌张张往回走,就抬手在面前正沉迷吸烟的一个男生头上推了一记。
“铁头,那女生你认识吗?”
被称作铁头的男生回头看了看,又转过身来点了点头。
“知道,挺有名的,高二三班的语文课代表,叫陈陈。”
顾扬歪头看着女生走过拐角,狠狠吸了口烟。
“有名?怎么有名?”
另一个男生接过了话茬,“跟班主任有一腿,你说有没有名?哈哈哈……真牛!全年级都知道!”
顾扬愣了愣,“班主任?她班主任谁啊?不至于吧?”
铁头闭着眼睛吐了口烟圈,“你退学以后新来的语文老师,叫张仲,至不至于我不知道,反正昨天那事挺多人都听见也看见了。”
“昨天什么事?”
铁头又鬼鬼祟祟回头看了一眼,招呼几个人凑成一团。
“昨天有学生家长找到办公室去了,说张仲给陈陈的分打的特别高,说他们俩有鬼……”
“就因为这?有点牵强吧……”
“嗨……空穴不来风知道吗?陈陈在他们班可有个绰号,叫张陈氏!”
“你还会拽成语了……”
最终烟雾缭绕的几个人还是被教导主任发现了,几个男生丢下烟蒂就跑,顾扬也怪叫着一口气跑出去几条街道。那几支烟他收了他们五十块钱,一支十块,那些学生们不会在意这几个钱——学校附近的小店是不肯卖给高中生香烟的,顾扬有熟识的店老板,他靠转手香烟可以赚到平日里的花销。
时间还早,他看看天色,决定去台球厅玩一会,玩到天黑再出去吃点东西,这一天就算过去了。
才穿过马路,对面的麻将馆里就走出个醉醺醺的人影来,顾扬脚步一顿,还是走上前去。
“爸,你又喝多了?带钥匙了吗?”
他扶住男人瘦弱又有些浮肿的手臂,却被对方一把甩开。
“你有没有钱?”
“爸……”
“有没有钱?”男人开始搜他的身,从上衣搜到牛仔裤,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看向他的脸。
顾扬被甩开的手臂在空气中僵持了两秒,然后从衣袋里将才收到的五十块掏了出来。
“只有这些了……爸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又玩通宵……”
男人一把抢过钱,转身又走回麻将馆里,一次也没有回头过。
顾扬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在路边站了好一会,转身也走了。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当台球厅老板揭开桶装泡面的盖子时,顾扬正弯腰把台球一个个从袋中取出来。
泡面的香味飘过来,他揉揉鼻子,把球杆摆回架子上。
“不玩了啊?”
顾扬径直走到门口,路过柜台时朝老板摆了摆手,“不玩了,饿了,出去觅食。”
天色稍稍暗下来些许,街上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背着书包在边走边打闹着,一辆公车缓缓停下来,几个学生争先恐后的冲了过去。
顾扬双手插兜慢悠悠走过学校对面的奶茶店门口,刚好几个女生嘻嘻哈哈走出来,看见他之后突然齐齐站住脚步,顾扬绕开她们几个走过去,身后响起女生压抑的惊呼声。
铁头他们几个从马路对面跑过来,边跑边把身上的校服脱下来往书包里塞。
“扬哥,玩两杆去?”
“不去,玩一下午了都。”
“那咱们干嘛去啊?网吧?”
顾扬没说话,看着学校门口的方向舔了舔嘴唇,几个女生从刚才就一直朝这边看,在顾扬看过去的时候,为首的一个长头发女生羞涩的向他招了招手。
“那不是上礼拜运动会那个女生么?”铁头把手插进裤子口袋,响亮的吹了声口哨。
顾扬扭过头来看他,铁头眨眨眼,一脸不可置信的惊呼起来。
“不是吧扬哥?你不记得了?就运动会跑过来隔着墙给你一杯奶茶的那个女生!你行不行啊!”
顾扬回忆了几秒,隐约想起似乎确实是有这么一件事来,他又回过头去,看见几个女生正轻飘飘的朝街的另一边走去,边走边脱掉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的吊带上衣和白生生的胳膊来。
铁头和身后的几个男生此起彼伏的开始吹口哨,引得好几个学生都探头朝这边看过来。
顾扬在铁头头上敲了一记,“别浪了,饿了,吃饭去。”
一碗热汤面条进肚,人终于也有了精神,顾扬把筷子横摆在碗上,看着坐在对面的铁头捧着碗大口大口喝面条汤。
其余几个人见没什么好玩的就都回家去了,只有铁头跟他一样不爱回家,陪他在外头吃面条。
“哈……”
喝干碗底的热汤,铁头心满意足叹口气,把面碗“当啷”一声重重放在桌上。
顾扬从兜里摸出半盒烟,自己叼上一支,也递给铁头一支。
天色已经完全擦黑,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两个人站在面馆门口,各自专心的抽着自己手里的烟。
“铁头,你妈妈……还没回家?”
铁头用鞋底碾着地上一段烟头,张开的嘴巴里飘出一串烟圈。
“没呢,我姨她们都说没见着我妈,”他一抬脚把那段烟头一下子踢出去好远,“管她呢,那么大的人了,肯定丢不了的。”
顾扬吸一口烟,没说话。
铁头把手里剩下的烟屁股狠狠扔在地上,“不在我爸跟前,她还能过得更好点。”
顾扬眼睛从他胳膊上几个烟疤上掠过,才要张嘴说什么,却被铁头兴致勃勃的语气打断。
“扬哥扬哥,你快看!”
铁头拉着他跑到街口,马路对面的校门口处一个男人正抬腿跨上一辆自行车,车后座似乎坐着个人,路灯昏昏黄黄的,教人看不真切。
“嘿……还真让咱撞见了,我就说空穴不来风吧!”
顾扬眯起眼睛,自行车慢吞吞从两人面前驶过,后座上的女生安安静静的并拢着双腿,宽大的校服袖口里露出一双纤细的手,安安分分摆在膝盖上。
铁头兴奋地吹了声口哨,女生应声抬起头来,带着点受惊般的神情。
顾扬一把将还想喊点什么的铁头拽到跟前搂住,视线却一直跟着自行车走远,在他们拐过街角的时候,铁头小声怪叫起来。
“呦呵~这下糟糕了。”
“什么?”
铁头靠在顾扬身上,抬手指了指学校大门口几个人影,“你说巧不巧?正好撞见教师集体下班,这几个老师都看见了,全愣那了,啧啧……”
“不就是坐个自行车么,至于这么大反应么?”
“嗨!怎么不至于?本来就传绯闻,这坐自行车,四舍五入就是开房啊!”
顾扬皱皱眉,“别扯了,快走吧,一会你们班主任看见你你就浪不起来了。”
又是个大晴天,空气热的人的喉咙像火烧一般干燥难耐。
几个女生聚在一堆起哄,站在人群最前端的是前几天在校门口见过的那个长头发女生,两只手背在身后朝这边看着,脸上是带点羞怯的笑。
顾扬倚在围栏上,嘴里咬着半根香烟,烟早熄了,他也懒得点,就那么放在嘴边咬着。
操场上两三个班级在上体育课,说是体育课其实也就是自由活动,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玩球。
女生又在起哄,顾扬别过头去,想找个离她们远点的地方呆着。
教学楼一楼的几扇窗户开着,隐约能看到靠窗的位子有个人影,顾扬四处看看,用手一撑栏杆就翻了进去。
学校里特有的蓝色窗帘在敞开的窗子里面随风轻轻晃动着,从窗边望进去,可以看到临窗座位上女生扎成马尾的黑色头发。
顾扬转身将身体靠在窗户旁边的墙壁上,这里很荫凉,又可以躲开那群吵闹的女生,他打算就在这一直等到铁头他们下课。
铁头的班主任很严厉,用他本人的话来说就是——考试可以不及格,但是必须满勤。
所以纵使铁头一行人只是趴在桌上睡大觉,可也绝对不敢逃班主任的课。
树叶在微风里沙沙响着,远处隐约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顾扬跺了跺脚,有点想睡觉。
一旁的教室里忽然响起“咣当”一声,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凑了耳朵到窗户边去。
“哎呦,这是要哭鼻子了吧?一会我们前脚出了这个教室,某些人是不是后脚就要去告状了呀?”
女生尖酸刻薄的语气和尖利的嗓子像一根闪着寒光的针,刺的人头皮发麻。
另一个声音带着笑意说:“人家那不叫告状,叫做吹、枕、边、风。”
顾扬皱了皱眉,探头从窗户望进去,恰好看到两个女生嘻嘻哈哈着走出教室大门,而剩下的一个人正背对着他把倒在地上的课桌扶起来。
样式简单的书包被丢在地板上,练习册和课本散落一地,女生摆正课桌,开始一支一支把地上的笔拾起来。
顾扬轻轻吹了声口哨,女生的身形顿了顿,却没回头,继续将最后几本书捡起来,利落的摆在桌角,然后大步迈上讲台,拿起黑板擦一下下开始擦黑板上的字。
顾扬曲起手指在窗玻璃上敲了敲,女生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飞快转过身去,脸上带着几分警惕的神色,眼睛却红红的。
怎么每次看见都是这么一副受气包子的样子。
顾扬将嘴边叼着的烟吐掉,暗暗清了清嗓子。
“陈陈。”
他小声喊她的名字,两个叠字从齿间清脆的流转出来,他发现自己竟然有那么一点点紧张。
陈陈拿着板擦的手顿住,她又转过头来,疑惑又有些防备的看着他。
顾扬朝她招招手,“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陈陈走过来了,站在窗户的另一边,身体刻意与他拉开了些距离,“什么事?”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没有。”
“我刚才听见了,那两个女生,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陈陈垂着眼,抬手把脸边一绺头发别到了耳朵后面。
“没有,没人欺负我。”
她说完这句话,转身要走。
顾扬双手在窗台上一撑,整个人就坐在了窗边的台面上,学校一楼的窗子没有安装铁栏杆,他轻轻向前探着身子,险些就要贴到陈陈脸上去。
陈陈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好些步。
顾扬笑笑,“你说出来,我帮你啊。”
陈陈回手拿出班级的拖布来,脏兮兮的拖布头对准他,样子活像一个举着长枪的士兵。
“你快出去,不然我要去找老师了!”
走廊里恰好有脚步声传过来,不知是学生还是老师路过,陈陈丢下拖布,转身就朝门口跑去。
顾扬笑的要直不起腰来,勉强扶着围墙从学校大门口跑出去了。
周末,学校不上课,铁头他们估计还都没起床。
顾扬和往常一样,在凌晨三点多就再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打开电脑玩游戏。
房间里昏暗暗的,窗帘死死拉着,只有电脑屏幕幽幽闪着光。
他挂上聊天软件,点开了一款常玩的单机游戏。
画面里无数个丧尸血淋淋的站在荒原上,摇摇晃晃的,他控制着主角挥舞着电锯冲过去。
血肉横飞。
过去,在爸爸喝醉了酒跟妈妈在隔壁房间里吵架的时候,顾扬都会关紧房门躲在自己的小屋里玩这款游戏。
玩的入迷了,就会听不见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
后来,争吵的声音变成两个人互相抽打对方身体的钝响声,顾扬就咬紧牙关将电脑的音响调的再大声一点,直到丧尸的吼叫声盖过妈妈的哭喊声和爸爸的咒骂声,才会让自己内心的不安感觉稍稍减轻那么一点。
为什么没去阻止爸爸呢?
为什么当初没能拦下从家里跑出去的妈妈呢?
他用力敲着空格键,最终也没能躲过丧尸的夹击,屏幕上的主角缓缓倒了下去,图像慢慢变暗,画面里渐渐浮现出“GAME OVER”一行大字来。
顾扬面无表情的关掉了游戏,从挂在墙上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
打火机在手指的按动下虚弱的冒出两个火星,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罢工了。
他在家里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一个能用的打火机。
长长叹了口气,顾扬把烟从嘴里拿出来丢到一边,又一头扎在床上。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顾扬已经睡了一个小时回笼觉。他迷迷糊糊接了电话,瞥见屏幕上的时间显示是早上八点多。
“扬哥,来公园啊,有姑娘陪!”
顾扬用空出来的手揉了揉脸,“谁啊?”
“你认识的,嘿嘿,猜猜看。”
顾扬沉默了一会,头脑由于一个可能性不大的猜想变得越来越清醒,他张了张嘴,舌头在下唇上舔了舔。
“猜不着,你们在哪呢现在?”
“公园呢,人工湖边上,你快来吧,等你!”
顾扬走到公园大门口,正看见铁头几个人站在一边冲他摆手。
有两个女生穿着吊带上衣和牛仔热裤站在后面,其中一个正是前些日子在校门口冲顾扬打招呼的那个长头发女生,另一个顾扬没什么印象。
铁头几步跑过来,用身子撞了撞顾扬,示意他看前方的两个女生。
“怎么样,我说你认识的吧?”
“不认识。”
“嘿……扬哥有点没良心了啊,人家姑娘心仪你这么久了,你就没点反应?”
估计是从铁头挤眉弄眼的表情猜到了他们讲话的内容,长发女生很配合的挺了挺胸,顺带撩了一把头发。
顾扬突然觉得有点烦躁,一抬脚将脚边一块小石头踢出去老远。
“有病吧?”
他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出去,身后铁头在喊着什么,他没听清。
天色看起来像是要下雨,空气也闷闷的,从不远处一座凉亭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顾扬循着声音走过去,是一位看样子大约有七十多岁的老奶奶在唱戏,她身后有两三个老人为她伴奏打拍,亭子周围围着几个爷爷奶奶在陶醉的听着。
这公园已经有些年头了,除了些花花草草,并没有现在流行的娱乐设施,所以平日里也只有一些老人喜欢来散步下棋,没什么年轻人肯过来的。
不过顾扬乐得清净,没什么事的时候,还是很喜欢来这里走走。
老奶奶一段唱罢,摆了摆手笑着说要歇会再继续,拿了随身带的水杯坐在一边休息,围观的人渐渐散去,露出原本藏在人群后一个小小身影来。
顾扬不经意看过去,对方刚好也转过头来,一颗小小泪痣瞩目,他愣住,心脏偷偷跳漏了一拍。
距离上次他爬她们班级窗户已经过去半个月时间,这段日子顾扬没见过她,今才发现她剪短了头发,短到纤细的脖子全都露出来,俏生生的样子。
她家住在这附近吗?为什么会自己一个人来公园?
她喜欢听戏?
那些“好学生”们周末不是都会去学校自习吗?
顾扬脑袋里一下子挤满好多问题,最终也只是抬手说了句“好巧啊。”
这次陈陈没有躲,她坐在凉亭旁边的一座石头板凳上,对着他笑了笑。
“你懂这个?”顾扬指了指亭子里几个摆动胡琴的老人,顺势走到她跟前。
陈陈摇了摇头,放在腿上的两只手十根手指绞在一起。
“你家也住这附近啊?我对这片熟,之前怎么没遇见过你啊?”
陈陈还是摇头,“我不住这边,要坐三站公交车才能回家。”
“快下雨了,你不回去?”
顾扬打量她一圈,她没带雨伞,穿的也单薄。
“我不想回家。”
陈陈眼睛盯着自己脚尖,她穿着黑色帆布鞋,鞋面灰扑扑的,好像才走了挺远的路。
顾扬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安安静静闭了嘴,站在她旁边也直勾勾盯着脚尖看。
亭子里的老人突然拉响了琴,声音突兀,大概是音准不够,又皱了眉低头去调。
“你带我去玩吧。”
陈陈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可顾扬听得清清楚楚,他有些惊讶的看她,一时间没能理解她说的“去玩”是什么意思。
“我带钱了,我可以请客。”
大概是顾扬一直没做声的缘故,陈陈误解了他的意思,有些手忙脚乱的从背包里掏出个白色的钱包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扬忙按住她正准备打开钱包的手,“走吧,带你打台球去。”
台球厅的老板已经和顾扬他们熟识已久,见有女生同行,便赠送了果汁给他们,顾扬端着两只玻璃杯,一杯递给陈陈,另一杯塞给铁头。
“扬哥,你来。”
铁头拉着顾扬走到一边,咧着嘴做了个鬼脸。
“有什么事快说。”
顾扬回头看看坐在沙发上小口啜着饮料的陈陈,先前那两个跟铁头一起的女生坐在另一边,都有些表情微妙的盯着陈陈看。
“扬哥,”铁头胳膊搭上顾扬的肩,凑到他跟前挤眉弄眼的,“行啊,什么时候撩上的,张陈氏都拿下了,你是这个——”
他空出的那只手举到两人面前,比了个大拇指。
顾扬推开他,把嗓音压得很低很低。
“别乱说,”他顿了顿,“一会不许当着她面提那个词。”
铁头嬉皮笑脸着还要贴上来,顾扬忙后退几步躲开。
“别贴着我,你衣服湿的。”
铁头怪叫着脱了上衣,光着上身拿了球杆过来,率先开了球,那两个跟着他来的女生兴致勃勃的凑到球桌前,大呼小叫着要学打台球。
顾扬在陈陈身边坐下,拿了杯饮料放在嘴边,饮料里放了很多冰块,杯子冰的手指生疼,可他的注意力几乎全放在身侧那个女孩子身上,余光看着她拿起杯子又放下,却又不敢真的转过头去和她说上一句话。
怎么搞成这样的,他也不知道。
“你叫顾扬是吗?”
陈陈突然叫了他的名字,顾扬如愿以偿的转过身去,她正探过身子来等他的开口应答,嘴唇被冰镇饮料冰的红红的。
顾扬把视线从她嘴唇移上她双眼,然后点了点头。
他没问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整个学校都知道他是谁,想继续话题的话,他需要说点别的什么。
“你教我打球吧。”
她把杯子放回桌上,两只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样子好像正在向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顾扬定定看了她一会,起身从正对着两个女生耍帅的铁头手里拿过了球杆。
类似的桥段在老电影里看过无数次了,男人教女人打台球,要从身后握住她的手,女人弯下腰,身形柔软——当然整个人是圈在他怀里的。
顾扬努力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球杆顶端,陈陈白皙的脖颈和耳后柔软肌肤就在他脸侧,他的头晕晕的,额头已经沁出细密的汗。
铁头和另外两个女生站在球桌对面看着,他双手抱在胸前,嬉皮笑脸的指导他们俩。
“对,对,腰再弯下去一点,再弯下去点……”
顾扬忽的直起身来,将陈陈护在了身后。
铁头对着他吐了吐舌头,“扬哥,开玩笑的,我啥也没看见……”
正午的太阳毒辣辣的,顾扬躲在操场旁边几棵树的阴影下面,两条胳膊搭在栏杆上,手里端着一杯冰镇奶茶。
下课铃声才响过,有学生陆陆续续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陈陈一路小跑过来,校服又肥又大,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
他把奶茶贴在她脸上,她像只小兔子一般缩起脖子去躲,顾扬笑笑,下意识想去帮她理顺头发,手才抬到半空,却被陈陈突然回头的动作打断了。
教学楼门口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身形挺拔,正定定朝这边看过来,陈陈也在回望他,顾扬看不见她的表情。
从另一边走过来的铁头冲着顾扬挑挑眉,用口型告诉他——是张仲。
陈陈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不大自然的微笑。
“我下午不想上课了,你带我去划船吧。”
“怎么突然想划船?”
“天儿热,想去玩会。”陈陈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行吗?行的话我这就回去拿书包。”
顾扬看了她一会,“不行,你得上课。”
陈陈瞪大眼睛,神色带点委屈和诧异。顾扬在她头顶拍了拍,他用余光看到张仲迈了步子开始向这边走过来。
“去吧,上课去,周末再说玩的事。”
陈陈跑回去的时候,和张仲擦肩而过,男人转过身一直看着她走进教学楼,陈陈却一次也没有回头过。
顾扬低头点燃一支烟叼在嘴边,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穿着西装的张仲正站在操场中央看着自己。
阳光很足,晃得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够看得清对方的表情,张仲眉头皱的紧紧地,脸上是紧张又有些防备的神情。
“老师,来抽根烟啊!”
铁头攀在围栏上,空出的右手将点燃的香烟晃来晃去,灰白色的烟雾缓缓升腾起来,隔着烟雾望过去,张仲的脸变得朦朦胧胧的。
最终他还是转身走了,上课的铃声清脆又有些刺耳,他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门口的时候,铃声戛然而止。
距离放学还有十几分钟的时候,顾扬摸到陈陈班级的窗户跟前,扔了个纸团进去。
纸是从烟盒里头撕下来的,陈陈的座位靠窗,他先前就知道。
不一会,纸团又飞了出来,顾扬蹲在窗户下面,展开了那张纸,纸上写了两行字,下面的那一行字体娟秀,一看就知是女孩子写的,上面那一行虽然也工整,但因为写字的人太久不执笔,笔画看上去生硬的多。
“你们班张老师月底结婚你知道吗?”
“知道。”
顾扬把这一小块纸在膝盖上铺平,拔开笔帽又在下面写了一行。
“你这半个月来逃课五六次,就因为这个?”
他一扬手,纸团又从窗户飞进了教室,顾扬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托腮,望着远处的夕阳出了会神,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姿势很像小时候在幼儿园学的扮花朵的舞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一颗石子突然被丢到脚边,顾扬猛地抬起头朝旁边望过去,陈陈正站在楼侧的转角处朝他招手。
“提前放学了?”
顾扬偏过头朝她身后看过去,没有背书包,大概是跟老师说去洗手间什么的,偷偷跑出来了。
陈陈两只手插在校服口袋里,眉毛皱成一团,气息也不太稳。
“你什么意思?”
顾扬眨眨眼,意识到她是在说纸条的事。
他的手在上衣口袋里握住了烟盒,想了想还是没有拿出烟来抽,陈陈死死盯着他,眼睛有些泛红,顾扬叹口气,拍了拍她头顶。
“白天逃课,晚上九点多才回家,”他放软了语气,认认真真的看她,“你都去哪了?”
“没去哪,就是不想回家。”
陈陈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发梢柔柔的贴在下巴上。
“不想回家”这四个字,对于顾扬来说意外的熟悉,铁头有段时间一直念叨着,他自己脑袋里也常常盘旋着这个念头。
“张老师对你挺好的。”
陈陈抬起眼来,眼神有点复杂。
“他只是留我帮忙批作业。”
“然后走的时候被全校老师还有校长看见了,是不是?”
陈陈咬唇,没说话。
“陈陈,他是老师。”顾扬弯下腰去看她的脸,她眼眶又开始泛红,“张仲是老师,你知不知道啊?”
“我知道。”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微妙,远远地可以听到教室里老师大声讲解题目的声音。
“陈陈,”顾扬顿了顿,“你做我女朋友呗。”
女生瞪大眼睛看过来,顾扬没有躲开,直直望进她眼里。
“做我女朋友,你不想回家的话就不回家,跟我在外面晃就成。”
他把香烟咬在嘴里,把打火机按得咔咔作响。
“白天就在学校周围乱走,转手几盒烟、再帮着吓唬吓唬几个低年级的学生什么的。”
“有闲钱了就去打台球、上网玩游戏,玩腻了就站在学校围墙外面看看操场上的学生。”
顾扬狠狠吸了一口烟,把自己的手伸到了陈陈面前。
“这是我的手,上面的烟味洗都洗不掉,刚才给你写纸条,几个字我写了五分钟,笔都快要不会握了,我高一那年期中考试,全班六十一个人我考了第五名,说出来你都不信的吧。”
他收回手,把烟夹在手指间,吐着烟圈笑了笑。
“我听铁头说起过,你成绩挺好的,最后一年努努力肯定能考个好学校,”顾扬低着头,把香烟翻来覆去的放在眼前细细的看,“你跟我们不一样的,咱们不是一路人。”
陈陈定定看着他,眼底有光芒闪烁。
顾扬把烟送到嘴边咬着,歪头看她。
“等你高考完了,要是还想跟我们一起玩,我们再去公园划船。 ”
他看看她,又补了一句,“不过希望最好没那个机会。”
“你们两个,上课的时间在做什么?”
一向神出鬼没的教导主任突然出现在墙的转角,凶神恶煞的双手插着腰,一副“不把话说清楚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顾扬眯起眼睛吐了口烟,慢吞吞道:“没做什么,跟小姑娘借几个钱花花。”
陈陈一愣,转头看他,他却没有回望陈陈,只看着凶巴巴的教导主任,两只手举在脸旁做投降状,“谁知道好学生都这么穷的,一分钱也没有,白白浪费了我把她拖到这里来的力气……我可一分钱没有拿到哦,光是聊了会天不算是做了坏事吧?”
“你……居然敢劫我们的学生!”
教导主任上前几步想要拉住他,顾扬已经先行一步翻过栏杆跑掉了。
“你是叫陈陈吧?我记得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吓到?”
“老师我没事……谢谢老师……”
“嘿!下次再看见他,直接打电话给保卫科!真是无法无天了……”
教导主任还在碎碎念着,陈陈一边点头迎合,眼睛却盯着顾扬消失掉的街道尽头,好久都移不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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