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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回到宿舍,艳红跟我说:“小娟姐,你家里又打来电话了,叫你快点寄钱回去,说是马上要开学了。”
我眼前一阵发黑,摇晃了一下,幸亏扶住了床沿,才没有倒下。
艳红看我脸色不对,过来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
我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淡淡地说:“没什么,只是加班累了吧。”
我不想多说什么。艳红比我小,她唯一能帮我的就是陪我哭。
王春妹满面春风地走进宿舍,见了我先是夸张地惊叫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幸灾乐祸地发布新闻:“你们知道吗,我们的寝室长被老板炒了,公告上说,必须在24小时内离开本厂,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艳红气不过,说:“王春妹,你别乱说。没见小娟姐还病着吗?”
我拦住艳红,说:“她说的是真的,刚才老板找过我,要我必须在明天之前离开。”
艳红大吃一惊,抱着我带着哭腔说:“不可能的小娟姐,你那么好老板怎么会炒你呢,我不让你走。”
王春妹轻蔑地哼了一声,说:“现在不是谁不让谁走的问题,而是老板让谁走的问题。谁说也没用。”
她特意把“老板”两字说得特别重,仿佛这样就和老板亲近了许多。
而这个所谓的老板却只是叫我恶心。
我鄙夷地看了王春妹一眼,说:“我从来没碍你什么,你怎么老跟我过不去呢?我现在要走了,但我要告诉你,别把老板叫得那么亲,他不是什么好人。”
王春妹冷笑道:“你处处跟我争风头,你来了那个车间主任都不太看我了。你以为你漂亮有什么了不起?又想当寝室长又想当秘书长,现在知道了吧,没门!”
我真是哭笑不得。她居然那样想我。她也真是可怜,看人只知道看漂不漂亮,有没有出风头。
我只好顺着她说:“不是我想当秘书长,是老板想让我当他的秘书,我不想当,老板就炒了我,现在你总该解气了吧。”
心里那么多事,七上八下的,都没个着落,她还在这里幸灾乐祸,真是没有意思。
王春妹见没什么便宜可占,只好悻悻地走了。
艳红却听出了什么,紧张地问:“老板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勉强笑了一下,说,“他还能把我怎么样?他找了我不下五次,说一次性给我5万,然后年薪10万,让我做他的秘书,你说我干不干?”
艳红吓得直吐舌头:“什么?5万?10万?他那是叫你做他情妇吧?我们平常的工资,500他都舍不得发。”
“所以我不做。他恼了,就炒了我。”我平静地说。
我知道工作对我现在意味着什么。我真的需要钱。我出来的时候妈妈反复交代,要安安心心在厂里做事,工资少一点没关系,不要到处乱跑,要尽快存一些钱给弟妹缴学费。我也决心这样做。可现在却又不得不走了。不但寄不了钱回家,自己的路费都不知在哪。
真是可笑。一边是15万,一边是炒鱿鱼。我本来想安安心心赚钱,没想到仍然要选择一无所有继续漂泊。
九十年代的广东,找一份工作其实很不很容易的。
我能进到这家工厂,还是托了老乡帮忙,并且给主管送了几百块辛苦费。我也想在这里好好做下去,但为什么偏偏遇上这样的一个老板。只是因为漂亮,所以活该遭殃?
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下来。想起一首歌,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明天的我,又将到哪里停泊。
是啊,明天的我,又将到哪里停泊?
艳红也陪着我哭。她比我更没有办法。但我很喜欢她。她善良。她什么也做不了还可以陪你流泪。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一个陪你流泪的人也是很不容易。也是一种幸福。
艳红忽然停住哭,说:“你为什么不去找找金成平?也许他有办法呢。”
其实我也想到过金成平。人在落魄的时候总是会努力去想谁是可以求助的人。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我想不出什么人可以帮我。如果没有人帮我我就会陷入绝境。
但我知道我不能去找金成平。金成平并不是我什么人。他只是到处扬言说喜欢我,天天雷打不动地约我。我一直没发现他的好,当然也没发现他的坏。一直和他不痛不痒地处着。如果说有什么特别,就是偶尔我请他帮点小忙,他倒是愿意出手相助。此外就真的再没有什么。
我心里藏着一个人。一直一直。不过那个人离我很远很远。好像一直在梦里,梦没有碎,也没有醒。所以我根本没有认真想过金成平。
但在这样的绝境,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金成平。我绝对不去找他。他应该也知道我被炒的事。他如果真是一个有心人,就应该自己会来。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办,金成平就来了,还一幅义愤填膺的样子。我的心一瞬间变得柔软,人在绝望的时候多么容易被人感动。
金成平的到来使六神无主的我仿佛一下子有了某种依靠和温暖。我忽然想到,人在他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真的很好。
还没等我说话,艳红就边哭边说了个大概。金成平很自然地扶住我(他以前碰都不敢碰我),说:“别怕,有我呢。我和你一起走。那个鸟老板我找人废了他。”然后拿出1000元钱,要我寄给家里。
我不要他的钱,他便生气地塞在我手里。其实我不要也是碍于面子。但在那样的境况下,我的面子又值什么呢,需要做给谁看呢。
金成平叫我收拾东西,就匆匆出去了。我担心他乱来,就喊:“阿平,别做傻事!”我第一次叫他阿平,就这样冲口而出。
金成平听见我喊,回过头很久地看了我一眼,才说:“小娟,你放心,我有分寸,但不出这口气不行。”然后就跑走了。
晚上和艳红睡在一起,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心里总是担心阿平,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忐忑不安地捱到天明,阿平一头撞进来,脸色有点慌,急急地催我走。我预感到可能出事了,就匆匆拿起行李跟他跑。我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艳红,这个小女孩还没有醒。我这个姐姐却已落荒而逃。
金成平拉着我,一口气跑出厂门好远。直到上了车,他才稍稍安定下来。车上人多,我不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什么都没说,一路上眼睛不住地四处张望,两手紧紧抓着一个编织袋。
我问他:“我们去哪里?”
他简短地说:“蛇口。那里我有朋友。”
我闭上眼睛。不去想这些事,不去想过去与未来。命运就这样匆匆地把我和这个男人拴在了一起。金成平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他会带我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
我甚至连眼前这个男人是哪里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知道。却好像在和他一起逃亡,而且别无选择。从老板叫我给他当秘书起,或者说从我出生那天起,我就已经别无选择。
贫穷就不该漂亮,漂亮就不该贫穷。而我,偏偏是一个贫穷而又漂亮的女孩,所以很多时候,就比别人多很多曲折。
到了安全地带,金成平突然雀跃起来,不由分说抱起我在地上转了三圈(他好像知道我别无选择,胆子突然就大了起来)喜不自禁地说:“小娟,你知道我弄到了什么吗?我到了那家伙的办公室,你看......”他打开编织袋,赫然竟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好几捆钞票。我的头“嗡”的一声大了。
我颤抖地说:“阿平,你偷东西了?”
金成平不以为然地说:“什么偷?这不是我们自己的血汗钱吗?我不过是拿回来罢了。”说完他又抱着我,疯狂地亲我,说:“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我们用这些钱来开店吧。等我们挣足了钱,就风风光光地回去结婚!” 他的手特别有力,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更别说挣脱他。
还能怎么样呢?走到这一步,是我连想都想不到的。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吧。
再说,弟弟妹妹的学费,家里生活的重担,是不容我停顿下来的。
我再次看了看金成平,这个口口声声要和我过一辈子的男人真的看不出什么优秀的地方,如今又有了做贼的嫌疑。而我,却要和他混一起,挣扎生活。还有我心里的那个人,或许从此要与我永隔。
千山万水,我走过很长的路。如今的路,还有以后的路,到底还有多少能够由我做主。
想起阿杜的歌,我闭上眼睛就是天黑。以前不知道什么意思,现在却也想闭上眼睛,不再看这个灿烂耀眼的世界,而希望一直是天黑,天黑。(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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