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妞。”
好,走。下下下,三阶楼梯,转两道弯,绕过一个幼儿园,你伸个头瞅了两眼,黄色的大转盘,红色的滑滑梯,还带拐弯的,噗嗤噗嗤地,你捂着嘴笑。二零零六,你即将步入小学,跳了个幼儿园,谁也没想到,这时候觉得难堪的东西,用现在的话说,忒悲催!没有童年的!但稍微年长些后没上过幼儿园、学前班,成了你值得一吹牛皮的玩意,看我多厉害啊,现在照样成了你同学。任所有看似牛逼都有源头,村里这样的也不在少数,无外乎一个字——穷。
走,继续走,头上的树掉下黑色的小果子,你捡起来就往嘴里送,大手一挥打断你,再牵着你的小手继续走。头上啊,葱绿葱绿,地下啊,斑影斑影。幼儿园旁边就是个小学,元芳小学,你轻轻的念着你学校的名字。那时候,你还不知道,这一眼,这一记,就是一辈子的事。你会在那遇上你认为的启蒙老师李先生,愿意叫她先生,即使她原本是个幼师出身,阴差阳错成了小学老师,后来等你离开这,她已经是高级数学组长。哈,你笑了,你喜欢把一切懒得解释的前因后果都用阴差阳错来表达,既神秘又新鲜。你的李先生有个儿子,不知道有没有个神龙不见尾的先生,反正你从未见过。虽然你也从未见过你班主任文老师的先生,甚至你还怀疑着她眼镜片和脸上粉的厚度以及相应的户口本内容,却毫不影响她在你读五年级时领来一个小男孩,全班的女生拿着果冻、巧克力围住他。于是,今年你五年级,你站在外面一圈知道了“讨好”,这个词的存在。
对于这个班主任,小学毕业后三年你大骂一声,老妖婆!再三年,你愿意去她那不到七十平方米的地方探望她。看看她小区门口锁着生锈的自行车,车上绑着一个竹编靠椅,是她小宝的坐骑。愿意早上起得晚点,看她从很陡的长坡下来,晃晃悠悠,走蛇形,背后还绑着个胖仔。依你现在毒舌的说法,定会忍不住嘲讽,平时走路都不走个S形猫步,耍个单车还挺辣妈。
但在此你由衷地感谢,她二年级的时候没带你班主任,让你遇到了启蒙老师。经你大胆猜测,那年应该是怀孕并加上她大女儿高考的一年。因为在三年级的时候,嘴里念叨地最多的就是她正在汕头读二本院校的大女儿,和她刚出生的儿子多么可爱又粘人得惹人烦,她又忍不住捂住笑。你,点头,是挺惹人烦的。在她掌控下,从四年级起,就开始下午放学留到五点半,内容是背书,抽查式的。又有几个她精选的班干,包括你在内的五个女生不等,比较理性化地是同学可自由选择背诵对象,然后等你在书上画个红色的“背”字,就可以拿起校卡回家了。中午你去早了,要帮忙批点作业,用红笔和老练的手法,写个“已阅”。
你也挺感谢她赠你,得之所易的装逼机会和装逼所带来的快感,让你被众人投以羡慕之情,老师贴心的小棉袄,老师的小帮手。你一直都认为,人生下来就是为了一次一次地装逼,一次次地,然后为装逼而死。但偶尔有些阻止你装逼的力量,就是那个小魔头带来的。是的,小魔头天天来,无时无刻不在,有时在办公室,有时在走廊上,有时在讲台前。而你平生是很讨厌小孩子的,与其是因为讨厌,还不如归咎于不知道如何相处。逗他玩?你摇摇头,万一没掌握好力度,哭了怎么办。瓷娃娃一向不符合你强势的作风。可有些女生你真是看不惯,拿本书装模作样,以逗小魔头开心来掩饰自己,达到逃脱背书的目的。这严重阻碍了你装逼的效果发挥,让你没有威严!你哭了哭了 ,跑到讲台前,班主任啃着梨,左右翻找你的作文,批了两下,问你,作文是自己写的么。你点点头,又哭着跑开。
之前不知道看过谁的文章,说自己在泥土里,后来拔根而起,发现自己在流沙里,再向上发现自己他妈竟然是个动物,能走,还不随流沙而动。六年级你就开始反抗不写语文作业。当然怂得一塌糊涂,第一天就被同桌举报了,中午留下来抄课文,抄完才能回家吃饭,饿得要死。你现在都记得很清楚,老师让你抄《匆匆》那篇,比其他的都短些,你还感激地对她咧了咧嘴。第二天就不敢了,饿得要死。
但对于数学作业你一向都很认真,没有自习课,所有数学作业在课上抄。李先生有个小黑板,小小的有个挂钩,往大黑板上一挂,抄完又可拿下来给下一个班抄。这种流动式的黑板,一度被你认为是六年级最厉害最有用的发明,没有之一。比谁抄的作业快这种小游戏,可是最佳装逼机会,唰唰唰,三四五分钟,抄完赶紧大力的甩掉笔,最好奏起一阵音乐,宣誓胜利。渐渐地不在局限于此,而是比谁能在五分钟内,又抄完又写完作业,真是不可思议啊现在想想,玩手机看个小视屏的功夫就过了。现在稍微年长了些,没事老读什么青春易逝的,万万看不得微博上有的视频,下方有着时间倒计时,总提醒着我有什么没有完成,恍惚觉得是五分钟的数学题。
太年幼了还是吗,破灭是有源头的,当时,李先生她在班里瞅见你,便告诉你,你适合学画画。于是你买了画架买了一整套水粉,就去了。断断续续学了四年,到头来……当着你们的面,美术老师劈头盖脸的扔了些作品,是那些调皮捣蛋在学校很威风的,而你忘写名字了,那些乱七八糟色彩的作品里面也有你的。后来,你就走了。李先生又告诉你,你适合学跳舞。于是,你就跟着去了,第一年没上场,是个替补。第二年,上场了,跳了腰鼓舞。好歹进步了是不是,你老师安慰你,你父母安慰你,你安慰自己。第三年没有机会了,全年级一共选二十个人,你还是被刷了下来。没关系,你撑了那么久已经很了不起了。你老师安慰你,你父母安慰你,你自己安慰自己。如果那个提醒你是知道的,在你十几岁时被告知的很有天赋,在某一领域,需要你用十年几十年的时间去证明,你没有那个天赋。可惜在那个年轻似火的日子里,就说你知道也是不会在意的。最好你会站起来,拍拍灰,笑着说,“那我重头来过好了。”,不然也就太惨了。
走,去报名。大手继续拉你向前。
六岁的你这就走了,进了教务处。教导主任挽个头发,温婉得一塌糊涂,你心底也湿润得一塌糊涂。你今年六岁,六年后,你会迫不及待逃脱这腻了的木笼子,迫不及待地钻进新的铁笼子,再三年后,你又迫不及待了,看吧,你笑了,人生总是迫不及待又迫不及待,在逃脱,在接受束缚。说仍然感激是假的,你从来都在不断后悔,在每个转身锁笼的瞬间。
你所感激的是什么,是个超市。超市牌上有个时间段,一九九六到二零零六。村里有知情的人嘲笑道,哪有十年,二零零四年建的吧,之前是个菜市场,挺大的。后来呢,后来怎么发达了?老人不说话了,家的人拽了拽你往家走。你不知道零四年前的事,但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超市刚开始是一层楼,只买些水果蔬菜牛奶什么的,后来在中秋卖月饼在端午卖粽子,再开疆拓土有了第二层,卖些精装饰品和牙膏内裤什么的。说是精装,你忍不住吐槽。随便给你套个大盒子,挑个彩色包装纸。你大叫,要素点的。头都没抬的告诉的加钱,让顾客你焉了瞬间。后来富裕了超市,在隔壁又开了个迈当当。
本来这一切都没有什么的,都构不成你和它的亲密友好关系。但人之常情在小时候贪吃,家里给的零花钱又很紧巴,古惑仔又盛行,于是你当了小偷。一切都看起来理所应当,美好又充满和平。越发熟练后,你开始肆无忌惮,当着五米外保安的面,伸手将巧克力顺进兜里,行云流水,不动声色。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呐喊。你!被拽住了手,十分狼狈。你眼泪啪啪的掉了,砸在地上,特别响,震耳。
四处都是火,超市的印象像个镜头被推远,万般模糊成了个破旧的菜市场。你处于正中央,又像是坐在喜床上,头上还有个手帕盖子,红色的,是个新娘,还来不及窃喜新婚,四周却是喧嚣,没有人关注你。皮肤滚烫,火焰烧灼,你大喊,快把我掀开!来个人,谁都行,掀开我!求求……你踢踏脚,感觉无力挣脱这沉重的头盖,却忘却它只是个手帕。你是个新娘,注定只能等待别人掀开你,解救你。火势越来越大,蔓延到你的红纱丝帘,你咬牙奋力一挣,又像轻轻松松,掉落地又瞬间被大火灼成灰。你定力一看,四周空无一人,安静得无可言说。
惊呼!坐起,是梦!
那天,保安什么也没说,只做了个动作就走
了——把你兜里的巧克力拿出来。
好,走,再去一次超市。你还会去很多次超市,这个城市的,那个城市的,或者说应该是好的,看起来是好的,不如自己觉得是好的,说什么是什么为什么,万般教育都抵不过自我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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