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奶奶

文图 | 粟米

【01】

爷爷比奶奶年长九岁。听姑姑说，爷爷年轻的时候，脾气很暴躁，又十分孝顺，在那个‘恶婆婆’盛行的年代，爷爷被老人唆使，经常打奶奶，严重的时候奶奶会被吓得钻到家里的高脚柜下面，不敢出来。

对此，我一直不相信，因为从我出生就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看到的他们是一对恩爱的，有趣的夫妻，爷爷怎么可能打奶奶呢？我为此曾经向爷爷考证，爷爷总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但奶奶确实不是一个聪慧的女人，干活比较粗糙，不擅女红。而且我听妈妈多次提到，奶奶只会炖菜，从来没有炒过菜。这一点是我可以见证的，每次家里来了客人，奶奶都会很慌张地把妈妈或者婶婶找回家准备饭菜。

因为按我们那边的习俗，家里来了客人，尤其是重要的客人，一定要六个盘或者八个盘的伺候着，这就意味着要张罗一桌子菜。这个对奶奶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后来我仔细想想，在他们那个年代，女人只有干的一手好活计，才算合格。而奶奶连这个最基本的都做不好，再加上男尊女卑的观念，挨打想来也是很正常的事了。

但从我有了记忆开始，就没见爷爷奶奶吵过架，红过脸。我想他们也不是没有矛盾，爷爷的脾气一直都是很倔强的，只是奶奶从来不和爷爷计较而已。奶奶凡事不会多想，也不爱与别人比较，你让我做的事情我会尽全力做好，你不交代的我也不会操心。

我小的时候很少回家，都是在爷爷奶奶家。每天背着书包放学回来，在胡同口遇见奶奶，奶奶都会说：“家里有中午剩的小米饭，回去吃吧！”“家里有中午烙的饼！”......

偶尔奶奶会买些罕见的小点心，这个时候她看见我放学回来，一句话也不说，就跟着我一起回家，然后打开她上了锁的红色大柜子，把点心从里面拿出，偷偷地给我吃。看我吃的那么香，她就在一边说：“愿意吃，敢明儿再买点！”

直到上初中，学习相对紧张一些，我就不在奶奶家住了。但每天放学的第一件事还是去奶奶家看一眼，溜达一圈，再回家。奶奶要是有什么好吃的，都会藏在她的红色柜子里，我去的时候拿出来给我吃。

【02】

我喜欢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别人都觉得奶奶做的饭菜粗糙，可我就是喜欢吃。每次吃完，奶奶就慢腾腾地开始收拾碗筷，她总是那么快乐和豁达，从来没有什么让她想不开的事儿。

爷爷做事麻利，待人和蔼。他的口袋里总是装着一条小手帕，用来擦汗，爷爷特别爱出汗，我经常看到他后背的衣衫上有白色的一圈又一圈的汗渍，我伸手去摸都会有硬邦邦的感觉，爷爷告诉我那是因为汗里有盐分。

我小时候调皮，经常犯错误，但是爷爷从不批评呵斥，都是笑着说：“这个小羔子，又不听说了。”

而对于奶奶干活粗糙这个问题，爷爷也没少说奶奶，但每次爷爷都是笑呵呵地，像开玩笑似的调侃，比如说：“看你擀的面条，这么粗，一次吃两根就饱了！”奶奶也不生气，就呵呵地笑。

爷爷和奶奶浇菜园，两根水管的接口处漏水，爷爷拿起水管想接的紧一点，不小心喷了奶奶一脸水，奶奶笑着接了一捧水洒到爷爷脸上。就这样你一下我一下，俩人打起了水仗，脸上那幸福和满足的笑容，让我看的都很羡慕，真想记录下当时的一幕。可是没有手机也没有相机，我只能把它永远记在了我的心底。那个时候我在读高中。

高中虽然住校，但还有机会经常回家看看爷爷奶奶。大学就是寒暑假回去，直到工作成家后，一年或者两年才回去一次。

每次回家，不管什么时候，奶奶总是会在胡同口等我。远远地看到她翘首期盼的身影，那种回家的喜悦感就会瞬间提升。

女儿九个月的时候，我第一次带着她回老家，爷爷奶奶都非常高兴。给女儿买好吃的好玩的，可女儿比较认生，从到家那天就谁也不找，别人一抱就哭，只粘我一个人。晚上也不好好睡觉，哭闹不停，几天下来，孩子瘦了，我也发烧。

我想带孩子回去，奶奶不愿意让我走，可张先生已经给我们订好了机票，我和女儿不得不走。奶奶知道后很生气，说：“下次回来住一个月，着急定什么机票，我打电话和她姐夫（对张先生的称呼）说！”我知道奶奶舍不得我走，想让我在家多看看我。

走的那天，奶奶给我拿来了很多好吃的，从我高中住校开始，这都是一种习惯了。可那次，看着奶奶买来的东西，一种愧疚感涌上心头，我觉得特别难受。

【03】

五年前，奶奶离开了我们。那是我第一次失去最亲爱的人，农历二月初，地上还有未融化的积雪，当我走到奶奶家门口，看到棺柩旁边，照片上的奶奶对着我慈祥的笑。我大步冲上去，想去摸一摸，被姑父拦住了，他让我跪在棺柩前的一个火盆后面。

这时，一片哭声唤醒了我，我知道，这是真实的，奶奶真的走了。一瞬间我泪如泉涌，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悲恸。

那一年，离开的奶奶七十四岁。而八十三岁的爷爷就在那时，擦干老泪纵横的脸，带着无尽的思念，开始了孤独的余生。

前几天，八十八岁的爷爷也离开了我们。

在爷爷走之前的半个月，我和妹妹们回去看了爷爷，爷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不能动，吐字也不清楚，但很清醒。他认得我们每个人，还对我们呵呵地笑，那笑容，比一个孩子还要可爱。

我抓着爷爷的手，对他说：“爷爷，咱俩掰腕子，看谁厉害！”爷爷不出声，但懂我的意思，默默地使劲，可是只能坚持两三秒钟，就没有力气了。爷爷就会咧着嘴笑，模糊不清地对我说：“没劲儿了，没劲儿了。”

我们在家陪了爷爷几天，就返回了。直到爸爸在电话里说，爷爷走了，我们又奔回去，见了爷爷最后一面。

爷爷是在自己的家里走的，那天早上，爷爷的状态很好，吃了一大碗燕麦粥。守了几天的家人觉得爷爷好转了，就放松了心，各自忙各自的去了。留下我的堂弟，也是爷爷唯一的孙子在一旁照料爷爷。

堂弟和我说，爷爷在那躺着睡觉，他突然看到爷爷的腿蹬了两下，然后就不动了。他赶紧喊人过来，爷爷就这样走了。

【04】

面对爷爷的离开，我虽然心里难过，但没有奶奶走时的那种悲伤。可能是经历过一些事情，就会变得成熟一点，心态也会释然一些。

爷爷从生病住院到回家到离开，爸爸妈妈，叔叔婶婶，姑姑姑父，还有孙子孙女，都尽心尽力地照顾过他。

姑姑说，爷爷从医院回来后，已经完全不能自理，但吃东西的胃口还不错。有一天买来樱桃，姑姑喂爷爷吃，吃了大半碗，叔叔看见了说不能吃太多，会拉肚子。于是就把碗放到了另一边，姑姑也没再喂他，爷爷就和姑姑生气，含糊不清地大概就是说：“你傻子呀，他不让你给我吃你就不给我吃了，别听他的！”

姑姑觉得爷爷像个孩子，但也知道爷爷的倔强，就把剩下的樱桃都给爷爷吃了，爷爷吃完之后很满足。可是没过多久 ，爷爷真的拉肚子了，几个人收拾了好长时间。

爷爷躺久了，就要坐起来，但是他自己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必须要人扶着，还要垫上很多被褥，让爷爷能舒服点。天气很热，扶着的人不一会就会满头大汗。

那些天，家人基本都住在爷爷家，轮流照顾，直到爷爷离开。

爷爷后来几天虽然受了一些苦，但也算寿终正寝了。在亲人的精心照料下安静的离开，也是一种福气。

偶尔看到和爷爷奶奶一样年纪的老人坐在那里，有说有笑，我的心里还是会痛，会想念，但我已经知道控制这些情绪，不让它们蔓延。

我曾说要替他们看尽人世繁华，可是世间繁华，又有几人能看尽呢？爷爷奶奶不能，而我们活着的每一个人也都不能。

人生纵然百岁，终归尘土。我相信，爷爷已经见到了奶奶，两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不用再互相惦念，彼此牵挂，他们会相伴在那片极乐之土上，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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