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板桥有一首描述童养媳惨状的《姑恶》诗,读来令人心酸:
古诗云:“姑恶,姑恶,姑不恶,妾命薄。”可谓忠厚之至,得三百篇遗意矣!然为姑者,岂有悛悔哉?因复作一篇,极形其状,以为激劝焉。
小妇年十二,辞家事翁姑。未知伉俪情,以哥呼阿夫。两小各羞态,欲言先嗫嚅。翁令处闺阁,织作新流苏。姑令杂作苦,持刀入中厨。切肉不成块,礧磈登盘簠;作羹不成味,酸辣无别殊;析薪纤手破,执热十指枯。翁曰:“是幼小,教导当徐徐。”姑曰:“幼不教,长大谁管拘?恃其桀傲性,将欺颓老躯;恃其骄纵资,吾儿将伏蒲。”今日肆詈辱,明日鞭挞俱。五日无完衣,十日无完肤。吞声向暗壁,啾唧微叹吁。姑云是诅咒,执杖持刀铻:“汝肉尚可切,颇肥未为癯;汝头尚有发,薅尽为秋壶。与汝不同生,汝活吾命殂。”鸠盘老形貌,努目真凶屠。阿夫略顾视,便嗔羞耻无。阿翁略劝慰,便嗔昏老奴。邻舍略探问,便嗔何与渠。 嗟嗟贫家女,何不投江湖?江湖饱鱼鳖,免受此毒荼。嗟哉天听卑,岂不闻怨呼?人间为小妇,沉痛结冤诬。饱食偿一刀,愿作牛羊猪。岂无父母来?洗泪饰欢娱。岂无兄弟问?忍痛称姑劬。疤痕掩破襟,秃发云病疏,一言及姑恶,生命无须臾!
稍稍翻译一下:古代有一首民歌这样唱道:“姑恶”“姑恶”(有一种鸟,叫声如此,故谓之“姑恶鸟”或“苦恶鸟”),不是姑(婆婆)恶,是妾命薄。民歌里这个童养媳真是忠厚,令人听来有点读《诗三百》的感觉。童养媳不幸,人皆知矣,而所被控诉的恶戾婆婆,似乎从来都没有过惭愧和悔改的表示,好像这一切都天经地义。鉴于此,写下这首叙事诗,细致展现童养媳的苦难,以此激劝那些刻薄婆婆的恶行。
十二岁,还是个小姑娘呢,不幸的是,她被送到未来的夫家去作童养媳,从此离开亲生父母。在父母膝下时可以撒娇可使小孩性子 ,但到“夫”家后,须侍奉公婆,处处小心。对那个未来丈夫,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称“夫”很难为情,以“哥”来代替。“哥”也不大,同样对未来的婚姻朦朦胧胧,也知道眼前这个“妹妹”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就会成为自己的媳妇。总之俩人间都彼此别扭,还好相安无事。童养媳这个角色很尴尬,既是“女儿”,也是未来的儿媳。因此,既要熟稔女红,所谓的绣活儿,又要担负一家人的吃喝拉撒,以及洒扫庭除。经常的情形是,刚上织机,又听得婆婆喊让持刀做饭。可十二岁的年龄委实太小,连切肉都切不成样子,堆在盘子里也不成形状;做羹汤呢,时而酸了,时而过咸。缺乏经验还导致经常出事,烧火折柴,动辄就扎破手,至于烧伤烫伤那就更是司空见惯。在对待童养媳的态度上,公婆俩人也有分歧,公公道:“还是个小孩子呢,慢慢来,不要逼她。”婆婆呢很强势:“小孩子?长大了就晚了,到时谁能管得了她?彼时你我已老,哪里还能降服住她?还有我儿,弄不好也得受她的气。所以,现在就得从根子上刹住她的性子。”于是,童养媳的厄运也就来了:被骂被打那是常有的事儿,衣服破破烂烂,体表的伤痕时时可见。面对这样的屈辱和不幸,童养媳有苦无处诉,只能在夜晚一个人面壁暗泣,有时呻吟哀叹,还会招来婆婆进一步的惩罚,她认为童养媳是在背后诅咒她,没安好心,动辄执杖持刀就上来了,连打带骂:“我今天就要吃了你的肉,就要拔尽你的头发把你的脑袋权当它是颗葫芦你信不信?今天是有我没你,有你没我。”凶恶得如一个鸠盘鬼(佛教里一种外形丑陋,天性凶残,食人精气的女鬼),连屠夫怕也得自叹不如。连亲儿子都看不过去了,过来相劝,遭拒:“你羞耻不?为未圆房的媳妇说话,而与娘叫板?”。公公也来劝,同样被骂得很难听。邻居听见响动颇大,也过来劝解,结果,恶婆婆的一句话把人家气得够呛:“你谁呀,我家的事儿与你何关?” 这世界真不公平,一个女孩子生在贫家那就算彻底完了,难怪从古到今有那么多悬梁投水,自绝于世的女子,活着就是无穷无尽的苦难呀。老天爷呀,你难道听不见这些怨呼苦叹?唉,生为女人,简直连畜生都不如,猪牛羊虽说终究得挨一刀,但活着时尚有吃有喝。那亲生父母呢?有时也来相问,但还得装出没事的样子;问婆婆对你好不?好着呢,婆婆很辛苦呢。受伤部位得小心翼翼遮掩住,免得自家兄弟看见,问头顶怎么秃了不少?答自己掉发。总之,即便面对最能为自己挽回尊严的娘家人,童养媳也不敢说出真相了。为什么?已经被彻底打怕了,从骨子里服了,一辈子也不敢反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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