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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呆久了,还找得到自己的祖坟吗?

外面呆久了,还找得到自己的祖坟吗?

作者: 独孤姑 | 来源:发表于2017-10-23 22:10 被阅读0次
    唯愿椿萱并茂

    那天,我在路边售卖一种奶茶,公交站牌下有人在悠悠拉着二胡,曲子拉的是: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么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过去的时光难忘怀,难忘怀---

    小时候常听的这首老歌,像是涂了咒语的魔法将,把我拉回了在乡村生活的那些岁月中。我顿时察觉这和煦的阳光下微风轻拂,像极了曾经许多个灵台清明的日子。

    但不想抬眼瞬间,瞥见了巨大的海报—周杰伦、罗志祥等人的清明演唱会。闪耀亚洲的歌星呀,但我却无兴致。演唱会和清明有甚关系,无非是藉此赚得盆满钵满,人气高涨,全民欢呼等一系列效益罢了。倒是“清明”字样正正落我心怀。渐触出心神俱宁的安洁,生命的疏散精美,也体觉出尘世安稳无乱的流转和轮换,却原是都可浓为“清明”二字罢了。这样的光景大约可托辞为“岁月静好,现实安稳”吧。

    我果真是回到了山村小时光了。

    向来喜爱清明,当初并不知晓要说出个子丑寅卯的道理来,现在想想,确实是可寻的。爱其气息,漫长的冬季在张望中抽离,我渐可翻捣出织得十分结实的毛衣,大黑大红相间呈波浪纹纹,光看着就觉可喜。一身轻松便可尽兴雀跃,放肆喊笑,无忌惮蹿跑。景致也清爽。枯木逢春,据说是世间稀有,想那白素贞半个神仙几千年道行也不免盗了羊脂玉净瓶来显摆。到清明前后,灰枯的老树都逢春了,特别是抽了芽的老柳树,那点点绿意让人看了不禁暗喜。

    记得有年清明,二哥折了柳枝编了柳环儿送给九月,九月是三奶的外甥女,不常来,在我的记忆中这只是个好听的名字罢了。只是我十分眼馋那顶柳环儿,觉得二哥偏心。想到他总把九月挂嘴边,虽不见得非说些什么,但我总感觉有些不同,当时年纪小不会细想,后来稍大,我惊觉二哥那时不会是情果初结吧。不过小哥才是最手巧的,他会左手握右手,成拳,放到嘴边,憋足了劲儿吹得咕咕作响,那是他和面山上的财么(人名)飞音传声的信号,我听不懂,只觉得那咕咕声在面山和我家之间的几亩稻田间转转悠悠打着旋儿像是凤凰鸟在找出口。我很想学了这么个好技艺来,却老吹不响,就怨小哥没仔细教我。那时心高气傲总不自觉自己笨,仿佛只要愿意什么都干得好,天上的蟠桃只要起了心地想办法,总是能吃到几个的。

    小哥也会做柳哨子,比二哥做的还好,小巧精致,脱手就像可以展卖的成品,不粗不细长大约三厘米,吹起来那声音又粗又脆。要光是有春树、春风却没有这柳哨声,总觉得有些斯文了。我也吹过柳哨子,把哨子放嘴唇上却连舌头也是苦的,青苦。即便是苦的也是我爱的,我爱柳枝,柳芽儿,小时虽不会背什么“满街杨柳绿丝烟,画出清明二月天”,但柳条柔柔弱弱纤细修长总让我幻想起古典美女长发飘飘衣带飞舞,是一样的神韵,汉服唐装大抵如此。

    可我不喜欢宋服,里里外外裹实了,既费料子又飘不起来。我也喜欢门楣上插的柳枝,奶奶说可以辟邪驱蚊,我虽不信却是爱闻这青味儿。屋前屋后种了不少果树,桃,梨,杏,李,柿子,樱桃,木瓜,还搭了葡萄架子,屋后也一小山的瘦竹,但都在屋外有红砖白墙挡住了,少了些意思,一在屋里插上柳枝就跟四五月间在田沟里掐了金银花养在堂屋里的感觉是一样的。

    清明的天也很清明,亮蓝亮蓝的,有些燕子叽叽喳喳,让人想到“鸟语花香”这个词儿,即便是没有花香扑鼻,但却因了美好的气氛成就了一时美好的念想。

    大人眼中的清明不仅是春忙也是节日,最要紧的是上坟。

    决定上坟那天,吃了早饭就忙活开了。爷爷坐在小椅子上打纸,所谓打纸,农村孩子知道些,一手拿钱盏一手握棒槌,像在墙上拿砖头钉钉子一样,只不过钉的不是墙而是一摞烧纸罢了。钉一下会留下三个钱印,外圆内方,跟古代的铜钱没甚两样,大概阴间的钱和阳间的钱都是由天上财神府管理,为了方便就不另造吧。这样一张烧纸上的钱印要一个挨一个,打稠了容易打重,产生破钱,打稀了太浪费。打完还要发发,拿一摞对错折起来,左捏捏右捏捏,最后捏成像文人扇那样的就是了。

    一切停当就拿着黄表,坟飘,铁锨去找老坟了。说是“找”就非得有个老字号的人不可。因为我湾子里人的坟都是散的,有埋在面山上,有埋在后面田埂,很少立碑的,都凭了几代人的记忆辨识。倒不像城里一人一墓一碑,到死了还排着队举着牌儿,方便从不关心的人拜访。生时幽闭在火柴盒似的公寓里,死了挤在大片大片的水泥间,想想都有些冷情。农村不然,像我三老太的爹就睡在三老太屋后的竹林中,一年四季都青色绕眼,离儿子家又近像庇护守候似的坐镇后原,离世了也让人觉得温情。

    于松柏重重处访得一处古坟,爷爷清理干净四周枯叶杂草,唾口唾沫在手中,拿铁锨撅个坟帽放坟头儿,插上坟飘烧纸点炮,古坟在这袅袅的烟气中倒精神了许多。爷爷和二哥小哥趴下磕三四个头,因我是女孩子就不作要求,来不来都是自由的,来只是想凑凑热闹而已,再则借个胆儿上上山罢了,奶奶就很少来。整个上坟仪式神圣而又不严肃,亲暖而又不凄然。

    有节气就会有特定的吃食。清明时奶奶会做韭菜煎鸡蛋,说清明吃这道菜可保眼睛清明,或者是用香椿煎鸡蛋。我是更喜欢香椿的,不仅可以煎鸡蛋,而且用开水烫烫,切碎,拌了香油和盐,就是一道顶好的特色美味。只是香椿树太高不好采摘,而且常有臭椿树来捣乱让人分不清,往往一棵枝繁叶茂的香椿树却摘不一大把叶子,像是一棵胖油油的茶树也采不来几捧青茶,嫩叶子总是少的。偶尔有吃不完的香椿还可以晒了,到冬天拿来炒咸菜或是炖肉,是极抢手的。这些饱满的味道我在许多年后细细品味来依然觉得芳香绕齿。

    后来在书上见了“椿萱并茂”这个成语,我总觉得很是亲切很喜欢,背了一遍又一遍。

    清明离三月三挨得近。逢三月三,打石山庙会一连四五天戏不断。香客在庙里烧完香可以在庙门口看皮影戏这叫“神戏”。大约山脚处会搭一台大戏,真人出演,长大了知道叫“豫剧”,但我总觉得这戏有种味儿,叫“豫剧”倒不如叫“大戏”足味儿。小孩子爱钻到戏台子底下拿细棍子戳唱戏人的脚,也有扯了捆稻草摊到台下,既遮阳又可睡觉还听着戏,真是羡煞旁人。

    “简静”这个词好,可是逢这时我怎么也静不住的,总满山跑,既不学他们戴个草帽垫个石头看戏,也不愿拎个风筝往没人的山头去。我左蹿右蹿,一会儿看马戏团那儿是不是有个洞可以钻进去,一会儿琢磨着那半山腰的半仙儿有没有我老爹厉害,是否能算出我命中有贵人,还有那扎气球的什么赌局,要是小哥去扎定能让老板赔死。庙后的山坡上据说还有黄色的映山红,能吃,可我至今还不知道是什么个味道,有些可惜。打石山不大,甚至可以称为小,不知怎么就成了朝拜的圣地,但不像那些大山让人觉得山脚和山顶没什么关系,可我在山上转悠时,颇觉得脚不够用眼也不够用,该带几双脚几只眼换着使的。

    哎,感怀清明。

    好多年不曾在家过清明了,当初躺在稻桩里看云的老鹰,杜鹃,凤凰(李瑛,祁晓娟和我)都已经长大了,许久不见面了。爷爷眼睛总是流眼泪,手也总是颤抖,逢着烧纸烧香的当儿,就愁着回来个把儿孙替替他。二哥现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九月不晓得何在,小哥也有个襁褓中的孩子。都各顾各的了。我似乎还比较无事,却因我是个女孩子,祭祀这一类的事总也麻烦不到我。九十多岁的三老太夫妇已经去世几年了,他们的儿子也搬走了。小土坯屋呈出泛白泛黄的苍老来,我真怕它在某个夏夜的雷雨中轰然倒下,那样的话,我又少了些可以寻幼溯童的旧物了。

    哗啦啦时光流逝,许多曾经亲近的人也越流越远。“渐行渐远渐无信”本就是人生常态。清明却好似跨越时空阻隔将一根长绳从你的手系到他的手,悠悠古坟就是这绳结。仿佛血肉联系就在彼此一起拜祖先时明晰。

    年关时妈妈带我和弟弟到姥姥姥爷坟前拜祭,有些新坟安进来,一时我们竟不确定哪个是姥姥的了,妈妈就打电话问舅舅。在荒草丛生树树落晖的杉林,听得妈妈跟舅舅说“咱妈”,当时即有哭意暗涌上来。记得初中星期天的一个下午,我在楼上不知怎地就突然想到了姥姥,关于姥姥的记忆短暂,浅稀,模糊,我却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悲伤不知从何而起。

    大概想到要是她还在,我或许会少吃些苦,也或许感到她的生平和去世带着整个人生的苍凉向我袭来,我的泪竟泪如汩汩细流,绵长,默默,不绝。

    宇宙之长长,杳杳不见;人生之短短,沧海桑田;前,古人已逝;后,来者见少。人生天地间总归是孤单的,但只因这句“咱妈”,人和人就像连了枝的叶子,无论将来归根何处,总有些风是一起吹过的,总有些景是共同观过的。我恍然就看到了我和弟弟多少年后各自成家,椿萱已作古,也许就靠了这句“咱妈”相扶相持了,孤单却不孤寂。总归是些悲哀的慰藉吧。

    清明,小时,不尽心绪不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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