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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再也不见

炊烟,再也不见

作者: 瘦禾 | 来源:发表于2019-03-26 16:32 被阅读0次

    第一次对雾霾有明确的概念,是2015年冬天出差厦门回京,刚下飞机的那个夜晚。走出舱门,迎面而来的是一篇白茫茫,二十米外的空客A330糊糊一团,吓得我还以为自己得了白内障。然而这个并不重要,因为我很快呼吸了一口——这个动作似乎永远不能停止——一股混合着飞机燃油尾气+煤灰味道的干劣气息冲入鼻腔直至入肺,我都能感觉到呼吸道的拦截颗粒的绒毛立刻竖了起来,因为我立刻开始深呼吸剧烈地咳嗽,想钻回机舱却已来不及。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漫天飞舞的PM2.5争先恐后地飞入我的鼻腔,我想躲闪,却无处可逃。

    呼吸的痛最要命。实际上,我对呼吸的痛的承载力是比较高的。来京十年,从美国大使馆开始监测北京的空气质量开始,雾霾便一次次持续被人谈起,而我浑然不觉。2015年应该是北京雾霾的峰值,我的鼻喉肺才如梦初醒,但随后两年党和政府一次次加大力气整治大气污染,效果良好,到今年冬季,口罩是彻底卖不动了。这份承载力,是小时候长期以来烧锅而炼成的。

    炊烟袅袅,绿意葱葱,雾气蒙蒙,一派田园风光。这些今日被振兴的乡村,给摄影师们留下了一堆返璞的题材,他们品头论足指着鞋上的泥土,告诉同行自己很辛苦很有成就感。我对家乡的记忆同样有炊烟袅袅,但这些炊烟一半通过烟囱上天成了画面,另一半随柴草带入带出熏到了眼前的烧锅人。坐在灶台前,把稻草、麦草、花生秧、玉米杆、芝麻杆、劈柴等填进锅底,它们燃烧自己飞出颗粒,用浓烟和灰烬与烧锅人进行着交流,述说着自己重回自然的心得。他们,就是最初的PM25,或者PM50,通常一顿饭做下来,我抖落那时候还茂密的头发会总会掉落一地类似头皮屑的灰烬,而鼻腔里也总是灰黑相间,呼吸煞是不畅。

    一边烧锅,一边掌勺,十岁的我拥有的生活技能如同高三时期掌握的知识一样多。那时候,烧锅——或者说秸秆等柴草的燃烧,几乎是温度的唯一来源:掺了许多黄土的煤球是奢侈品,黑乎乎的炭通常只有村主任家才用得起。囤柴跺草是重要的定期工作,把这些堆到厨房——我们叫锅屋,加上烧锅,你会发现那时的生活就是围着锅来转——然后用它们来烹制一日三餐。那时候在锅里闷米饭,撇去米汤汽一会儿后总会再填一把柴火,小火舔着锅底,就会奉献出焦黄的锅巴,嚼起来咯嘣咯嘣的脆香,偶尔蹦出来的沙子,我也会勇敢嚼下去,因为大人们告诉我鸡吃沙子能够帮助它们消化。虽然并没搞明白沙子能助鸡消化跟我吃沙子之间的逻辑,但我从来也没有在嚼沙子时皱过眉头。那时,习惯了猪油+烧锅大火炒出的菜,从未对自己的厨艺有过赞叹,直到用小锅小火多年后回去再感受大锅大火的味道,才明白原来自己曾经也是有一技之长的。这,或许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天赋吧。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彼时的秸秆与人为伴,各家各户的炊烟日复一日,但天蓝得透亮,雨清得甘甜,水沟边的小螃蟹横着走,夏天的萤火虫闪闪亮,烂漫的小朋友背着书包,从小学来到中学,再到大学。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故乡的炊烟,是越来越难看到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割麦割稻子薅花生全部有了机器,只取果实,秸秆在地里付之一炬。还是不知从什么是后期,各种污水、垃圾突然充盈田间地头,一次性塑料垃圾满天飞,烧起来全是刺鼻。煤取代了秸秆,更小却更难消散的颗粒进入了空气中,围着灶台烤火多年的老人们,在煤炉边不住咳嗽。拖拉机汽车逐步塞满乡镇的街巷,人们都在急匆匆地赶路。

    炊烟少了,脏烟毒雾却多了。一个村从来都是一个社会的横切面,于是一个乡,一个县,一个省,整一个华北地区,阴霾笼罩,乌云密布。为根治雾霾,人们不再焚烧秸秆,冬天围着电暖气;镇上的洒水车24小时工作,哪里有灰尘就往哪里去。小镇越来越多的火锅店总是热气腾腾,饭馆燃气灶一层层的油腻越积越厚,觥筹交错以及每个团圆夜的背后,仍旧有争吵反目和温情脉脉。只是,再也没有围灶台而坐的嬉戏,再也没有经过漫长等待掀开锅盖的欣喜,再也没有在灶台边点好一根烧着的枯枝举出去点炮的刺激。这些,都如炊烟般消散,除了留在成长的人的脑海里。

    炊烟不会不见,我会与之厮守。再也不见的,只是过去的时光,以及过去的自己。

    愿,所有人的回忆,和现在的自己,一样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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