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的个子在所有的兄弟姐妹中是最高的,喜欢穿黑色的夹克,头发每天都梳理的很整齐。四叔很少发脾气。他结婚的那年我5岁,只记得有很多的人。他儿子出生那年我6岁,只记得弟弟很小,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挥舞着双手。小的时候,四叔每次从上海回来,我都会异常的欢喜,因为可以看到各色各样的零食。每次带回来的零食很快就会被我吃完,吃完后我就会去从楼梯翻到四叔家找吃的,或者哄弟弟去家里给我拿。
小的时候,四叔总会骗我们,吃鱼籽会变笨,吃龙虾写字会很丑。每一次,我都信以为真。只见四叔一个人津津有味的吃着。我问四叔你吃鱼籽怎么不会变笨,四叔说大人不会。那时候我就很想快快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吃更多的东西。
每年过年的之前,四叔会带着我们写春联,我家的,四叔家的,爷爷奶奶家的,一写就是一下午,我负责看着墨汁,按着红色的纸。到太阳下山的时候,整个大厅全是四叔写的春联。除夕午饭后我们把一张张春联贴在每一扇门,每一扇窗。
四叔去世的那年,我19岁,清晰的记得那是2010年的秋天,稻子刚收割完。记得中秋那天我坐上从县城回家的汽车,刚上车便听到有人叫我,我抬头一看是四叔。人生第一次和四叔在车上遇见。坐下后,四叔也没说话,汽车往回家的路上行驶着,夕阳的余晖打在四叔凹陷的脸颊上,在夕阳的映照下四叔的脸显得越发的沧桑。道路上两边都是刚收割完的稻田。过了一会,四叔和我说了话,一路上说了很多,也是人生中四叔与我第一次很认真的说话。我只记得,四叔和我说了弟弟的情况,四叔对弟弟的未来异常的担忧,让我以后要多照顾弟弟,我答应了下来。说着说着,天渐渐的黑了,稻田隐约可见稻草焚烧的火光,到家后听父亲说四叔胆囊炎已经很久了,在上海疼的厉害,回来休息几天。没想到第一次很认真聊天也变成了人生最后一次聊天。
第二天,我正在房间里写作业,四叔走了过来,“可不可以等下再写作业,我身上疼,帮我把楼上的稻子搬下来。”“好。”我放下手中的笔,跑到楼上一看,密密麻麻的几十包稻子。搬完后去了四叔家里,“搬完了”,四叔坐在板凳上,见我过来,给我拿了一瓶水,有气无力的说了声“好”。两天后,四叔因为打麻将输了些钱和婶婶吵了一架,当天下午回了上海,四叔去上海的第二天我回到了学校。回学校的第二天的中午,我吃完午饭回到住处,破旧不堪的诺基亚响起了经典的铃声,一看是表姐,我们几乎没有电话往来,表姐开口的第一句“四舅去世了,你知道吗?”
“哪个四舅?”
“你说哪个四舅!”
“开什么玩笑!”
“刚刚上海那边给我妈打的电话。”
我狠狠的踢了一下旁边的石墩,蹲在地上问到:“怎么回事?”
“从二楼不小心脚滑踩空了,头着地,然后就……”
“奶奶知道吗?”
“都瞒着在,没敢说,应该不知道。”
“好”
我挂了电话,在地上蹲了一会,顿时映入脑海的是奶奶,她知道后一定会非常的伤心,不知道她这次能不能挺过去。我给父亲打电话确认了一下情况,父亲在忙一直没有接电话,到晚上给我回了电话
“抢救了,没抢救过来。”
“四叔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你们回来路上注意安全,先挂了。”
父亲在给我回电话之前我就跟老师请好了假。晚上,我早早的关了灯,躺在床上,漆黑的房间里听不到一点声音,脑海中一直想起中秋那天四叔在汽车上与我交代的事,越发的觉着这就是四叔对我的临终遗言。脑海中一直循环播放着这些画面和言语,一整夜都是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窗户透进来一丝丝的亮光,我穿好衣服往车站走去。车站的人很少,我坐上第一班回家的汽车,车上没有人,突然,我看到了四叔的还坐在上次回家的座位上,他看着我笑了,拍拍了旁边的座位,我径直走了过去,靠在四叔的肩膀上睡着了。过了一会,司机轻轻地拍了拍我“到站了”,睁开眼,除了司机和我,车上还是没有人,坐在身旁的四叔也不在了……
我已忘了谁接的我,回到家走到池塘边上便听到了奶奶的哭声,从小便停奶奶的哭声长大,我对奶奶的哭声十分的熟悉。我走到奶奶的房间,房间里挤满了劝说奶奶的人,看到我回来了,他们给我让了一条可以侧身走到奶奶床边的路。奶奶看见我回来,一下子哭着向我伸出了她的右手,我立刻把手伸了过去,奶奶一把抓住,抓的很紧。
“我儿子没了,怎么办啊~你弟弟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奶奶重复着哭着说着这句话。
“没事,您还有我们,没事的。”我总觉着我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奶奶可以不伤心。
过了很长一会,奶奶的哭声小了,我起身来到四叔家里。四叔的遗照一下子映入我的眼里,顿时我的心感觉被无数把刀同时扎进去一样,在得知四叔去世的消息我一滴眼泪也没流过,看到照片的时候,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原来,四叔趁我在车上睡着的时候偷偷的跑到相框里去了。我伸手摸了摸相框里四叔的脸颊,冰冷的。我一直不相信四叔去世的消息是真的,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被迫接受了这样的消息。原来,亲人离开的感觉是如此的痛苦。
我离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因为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来到帮四叔搬稻子的楼上。静静着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我猛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只觉得一阵眩晕,弯下腰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缓了半分钟。下了楼梯来到奶奶的房间,坐在她的床边,整个房间出奇的安静。过了一会,姑姑回来了,奶奶见到姑姑又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小四的死就是被你哭死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哭,你以后天天哭,把我们兄弟姐妹全都哭死算了!”姑姑大声的对奶奶说,溢满眼眶的泪水在说完话后地的滴了下来。奶奶大概也觉得四叔的离开也和自己经常的哭有关,抬起长满茧的手擦了擦眼泪。深深的叹了一声长气躺了下来。三叔去世后,奶奶经常哭,也经常一个人去三叔的坟墓,有时候带着镰刀清理周围的草,有时候带几刀草纸,有时候空着手去,每次回来太阳已然下山,带着哭红的双眼回到家里开始做起家务。姑姑的性格很刚烈也很顾娘家,我们都知道姑姑对奶奶发火的用意。我们都希望奶奶可以健健康康的,过度悲伤害怕奶奶的身体吃不消。老一代人也说哭是一件不吉利的事。可是这个屋子里的老一代人又有几人能体会奶奶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还是第二次。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深秋的清晨有些冷,我早早的等着开往殡仪馆的车,四叔的遗体从上海运回来一直放在殡仪馆的冷库里。今天是最后一次见四叔,已忘了哪位叔叔跟我们交代看到人之后一定不要哭,见面的时间很短,哭的眼泪挡住视线到时候什么也看不见。我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流眼泪,一定不要。到了殡仪馆后,等了大概有半小时,工作人员把四叔的遗体拉了过来,刚可以看到冰馆的时候,身旁被一阵哭声淹没,我没哭,我还看到四叔,不能哭,不能哭,我一直在做心里暗示。冰棺停了下来,四叔安静的躺在里面,虽然被化妆做个精致的整理,但脸上的伤口依旧清晰可见,黝黑的头发也梳理的很整齐。
“我可以摸一下我四叔的脸吗?”我忘了我问了谁。
“不可以,妆会破坏。你四叔爱美,让他漂漂亮亮的离开吧。”
我收回伸向四叔的右手。我哭了,我歇斯底里的哭了。一个看着我长大的四叔,教我写字的四叔,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四叔安安静静的躺在冰冷的冰棺里,我不知道可以用什么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在这个地方我人生第一次哭晕了过去,昏厥了两次。
我擦了擦眼泪,站到四叔的面前。
“四叔,四叔”我喊了两声,我感觉到四叔的眼皮好像动了一下,四叔好像笑了,和往常一样的笑容。
5分钟后工作人员要拉走四叔的冰棺,我和很多人紧紧的抓着冰棺不松手。
“请再给我们两分钟”我对工作人员恳求到。
“抱歉,到时间了,请节哀。”
说着拉着冰棺往里有,我也一直跟在冰棺的旁边,不,是四叔的旁边。很快我被拦在门外,四叔被拉进去火化了。
“多装点骨灰”我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以为多装点骨灰四叔会更加的完整。
我们所有人都出来等四叔的骨灰,那天的阳光很好,但是感觉不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总觉着过了很久很久四叔的骨灰盒被工作人员捧在手上,我上去接了过来,坐上回家的车,一路上我紧紧的抱着四叔的骨灰盒,很温暖,比阳光照在身上要温暖。
回家后将四叔的骨灰送上山,路很短,但走了很久。十分钟的路程,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每个人都刻意放慢了脚步,一路上我忍着没哭,我害怕四叔的骨灰从我的手上掉下去。到了刚给四叔砌好的坟墓旁,将骨灰缓缓的放了进去。此时,身边所有的人都哭了,我没哭。人生第一次感觉泪水已经哭干,我感觉到自己没有任何力气可以让自己哭出来。磕了头,我搀着奶奶往回走,一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说。我和奶奶没有回头,也许我们都不敢回头。第二天我回到了学校。连续好几个晚上我都清醒的感觉到四叔就站在我的身旁。我心里依旧不接受四叔突然离开的事实。在四叔离开的这些年里,梦里的四叔依旧活在我们的身边,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很多年以后的夏天,父亲吃晚饭的时候同我说起四叔从楼上摔下来的场景。那天刚吃完午饭,阳光很好,但风很大,工友们都在休息,四叔不放心工程,一个人去楼上检查,一不小心踩中的木板断烈,‘砰’的一声,四叔从二楼摔了下来,工人们听到声音立刻跑了出去,“快来人,小四摔了。”父亲听到呼喊,赶忙扔下手中的工具跑了过去,只看见四叔脑袋旁边全是红色的鲜血,四叔的嘴里也在喷着血。四叔见父亲过去,紧紧的抓着父亲的手。
“救我……孩子……救我……”
父亲不敢动四叔,生怕一不小心会让情况更加严重,赶紧掏出手机打了120。救护车到的时候,四叔已经一动不动躺在那里,送到急救室的时候,四叔已经没有了呼吸。
“对不起!”抢救了一夜,仅存的一丝的希望在医生的一句对不起彻底破灭了。
“送你四叔上山的时候,我没敢哭,我看你情绪很激动,我怕我一哭会让你更加激动。”说完父亲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气喝了满满的一杯酒,眼眶开始红了起来。
四叔的离开让我对家人更加的珍惜,我先前很少同父亲打电话。以后便一个星期给父亲通一次电话,虽然话很少,起码电话那头我还可以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叫一声父亲,也会有父亲的回应。
只要我们不会忘,就如《寻梦环游记》说的那般,他们一直活在那个平行时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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