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阿烟,是沙漠中一具白骨。只有一只白鹰朝夕相伴,得白鹰喂以灵泉甘露,又吸收天地精华,隐隐有了些生气。
不知过了几百年,晨昏几度更迭,我已勉强可幻化成型。
那日,白鹰又滴甘露喂了我,天上骤然出现一只飞鹰,俯冲下来。白鹰护在我的身上,翅膀被飞鹰抓出痕迹,鲜血染红了双翅。
白鹰舍命护我,与飞鹰周旋。飞鹰虽强悍却也最终受了伤,勉强支撑着半边翅膀远去。
白鹰的鲜血不断滴在我的身上,我看到我的身体从骨色慢慢变得透明,又慢慢变成骨色,最终成了人的身体。我茫然的看看自己,又看看白鹰。
此时的白鹰忽也化成了人形,眉目清朗,左眼角有一块桃色印记,一身白衣血迹斑斑,脸色苍白,看上去奄奄一息。我茫然地看着他,似曾相识。
他看到我的样子,蓦地笑了:阿烟,我没法陪你了。阿烟,你别忘了我。
他闭上了眼,嘴脸血迹未干,眼上的桃色印记格外刺眼。我伸手拂上桃色印记,好似触碰到了什么,让我的手颤了颤,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好像要呼之欲出。
我想抓住什么,眼前渐渐变得透明,桃色也渐淡至不见。
白鹰消失了。
(二)
我不记得我在尘世中辗转了多少年。
那个眼角有桃色印记的白衣男子总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叫我阿烟,对我笑。
我想抓住他的时候,他又不见了。
我还是不知道他是谁。
我继续流连于尘世,毫无目的。
我见尘世中人都常拜佛,于是我也跟着他们,学着他们的样子向佛拜了拜。
我看着他们向佛求健康,求姻缘,求财运。这些我都不懂。
我问佛我梦里那个人是谁?
佛告诉我当我遇到那个眼角有桃色印记的白衣男子自会明了。
我又问佛,那我何时才会遇见?
佛笑了笑说,等。
我又问佛该去何处等。
佛说不见天日。便再不言语。
于是,我依旧在尘世辗转,有了目的。
我在等遇那个眼角有桃色印记的白衣男子。
我寻遍了世间,不知尘世又过了几世,我始终没有遇到那个眼角有桃色印记的男子。
我的梦里除了那个人,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大片火红火红的花,我不知道那叫什么,只觉得无比熟悉。还有一条看不见彼岸的河,有一个摆渡的白衣男子背影。
一日,我又梦见那片火红火红的花,那条看不见彼岸的河,和那个摆渡的白衣人。
我恍若听见有人说,他们啊,冤魂枉鬼要走过黄泉路,喝过孟婆汤,忘断前尘,踏上奈何桥,前往彼岸往生,便是新的轮回。生前十恶不赦者将堕十八层地狱,永不见天日,永世不得超生。
我醒后,想到佛说的不见天日。莫非,佛指的不见天日是要去黄泉路?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一片模糊。
我又看到了黑白无常锁魂,我于是跟着他们后面。不多时,便看到一片火红火红的花,跟梦里一模一样,发出奇异的香味。
我顺着香味一路走,花的尽头是一条河,看不见彼岸的河。河上出现了一个白衣人,在摆渡。
我看着摆渡人背影,摆渡人似是知道我在看他,回过身,向我渡来。
我看清了他的样子,脸色苍白,眉目清朗,他正对我笑。他的眼角有一朵桃色印记。
他是那只白鹰,他是我梦里出现无数次的男子。
我茫然看着他半晌,慢慢脑海一片清明,回忆渐渐清晰,我想起来了。
我看着他笑了,他也笑了。
我感觉自己身子似是越来越轻,我低头看了看,我的身子开始变成骨色,变得透明。我再抬头看见他扩大了的瞳孔,伸出手想抱住我,却穿过了我的身子。
他张口唤我阿烟,声音很轻很轻,似是怕碰碎了我。
我渐渐变得透明,慢慢消失。
我灰飞烟灭了,魂魄一点一点落入了忘川河里。
我看到他眼角滴落下一滴泪,晕开了他眼角的桃色印记,落入忘川河中。
他眼角的桃色印记不见了。
(三)
我叫阿烟,原是忘川河畔一具白骨。因吸收来往冤魂枉鬼执念,又有彼岸花精魂所养。修而成精,以花为血,化而成身。
他是白鹰,是佛前神鹰,因触犯佛法,被罚至守护忘川。
他本可在忘川安稳摆渡,渡来往冤魂枉鬼,却不料遇见了我。
我还是一缕精魂的时候,他每日陪我说话解闷。说孟婆为何一直在奈何桥畔端来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汤给前往轮回的灵魂,让他们忘却红尘怨念。他说因为孟婆与天上的月老是一对,一个用心头血搓成红线牵姻缘,一个用心头泪熬成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汤让人忘却红尘。
一个想要记住,一个想要忘却。
我问他们为何不在一起呢?却要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白鹰说因为他们一个是天神,一个是冥仙,注定不能在一起。
我不解。我问,那如果是我们,能在一起吗?
白鹰看了看我,沉默良久说,大概也是不能的罢。
那时候,我不懂什么是在一起,也不懂什么是喜欢。只觉得我与白鹰这样,就很舒服,心中欢喜。
我想了想说,那我为你绘一朵彼岸花吧。如果将来,我们分开了,你也会生生世世记得我。我若忘记了,看到它,便会想起你。
白鹰答应了。
于是我用指尖血在白鹰眼角绘了一朵彼岸花,只因我修为有限,所绘之花没有彼岸花那么火红妖冶,只是淡淡的桃色。
我觉得桃色也甚是好看。
白鹰对着忘川河里影子看了看,也很欢喜。说既如此,便生生世世也不会忘记,也能寻到彼此。
我每日看着来往灵魂,走过黄泉路,渡过忘川河,饮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前去轮回。
我问他为何要渡他们过河?
白鹰说,忘川河水极阴极寒,若不渡他们,他们便无法前往彼岸轮回。
我问那若掉进忘川河会怎样?
白鹰说,灰飞烟灭,永生永世不堕轮回。
我每日吸收来往灵魂执念,白鹰每日给我讲他们的故事。冥间只有黑暗和这忘川河畔,黄泉路上的一片火红。
时日渐久,我心生了想去凡世看看的念头。
白鹰告诉我,冥界的鬼魂一种是前往彼岸往生的魂,他们需要喝过孟婆汤忘断前尘便可前往阳世进行新的轮回。另外一种就是我们这些冥仙和冥鬼,除了黑白无常要去勾魂,其他的鬼是不得去阳间的。
我问若非要去呢?
那便要过穿过彼岸花丛,经受住彼岸花的奇异之香,到达地狱之门,再过冥火。听说能过冥火之鬼古往今来还未曾有过。若经过了冥火焚烧不散,便可前往凡尘。若经不住冥火,重者形神俱灭,魂飞魄散。轻者散尽修为,受冥火日夜焚烧之苦。
我还是想要去凡尘看看。
我生于彼岸花下,便轻易穿过彼岸花丛,到达地狱之门,过去便见到了冥火。眼前火影若现,似乎并没有白鹰说的那般可怕。
我踏进了冥火之中,一下子火焰四起,像极了彼岸花的颜色。火焰向我卷来,我感觉自己要散了,我想我要灰飞烟灭了吧。
意识逐渐消失,我看见了白鹰冲进火中,一把抱住我。
我陷入了沉睡。
(四)
我叫白鹰,与飞鹰同是佛前神鹰,我们一起聆听佛法万年。
佛说我与飞鹰同是孔雀后世,只因我是善念所化,飞鹰是恶念所生。
佛说,我命中将有一劫,渡过便可成佛。佛并未告诉我此劫何时来,又是何劫。
我依旧与飞鹰日日于佛前听佛讲法诵经。
一日,佛前去东方讲经,我与飞鹰谈论佛法,起了争执。飞鹰劣性忽起,向我大打出手。我躲闪不避,失手打翻了佛前烛灯。
佛将我贬至地狱守护忘川,摆渡来往冤魂枉鬼。
飞鹰则被贬至蛮荒之漠,受尽风沙之苦。
我在忘川河畔遇到了阿烟。
她本是一具白骨,因吸收过往冤魂枉鬼执念,又有彼岸花魂所养,得以修身。
遇到阿烟之前,我已摆渡了千年,孤寂清冷。遇到阿烟后,每日说话解闷,倒也多了些乐趣。
那时,我还不知道阿烟便是我命中的劫难,是渡我成佛的契机。
一日在我渡魂过岸返回不见阿烟,我想起阿烟说想去凡尘看看。
我立马上岸,顾不得还有冤魂枉鬼在等着我渡。因日日与彼岸花为伴,这香气于我而言并无异样。
我在地狱之门处便见到冥火之中的阿烟,一团火焰卷住了她。我化成真身扑向了冥火之中,抱住了阿烟。
我用真身护住阿烟,为她挡住冥火,我却还是看到阿烟意识渐渐涣散,我看着阿烟慢慢成了白骨,没有生气的白骨。
我想,我大概是因于佛前万年修为已不小,才抵住了冥火焚烧,也护住了阿烟没有形神俱灭,却没能护住她精身。
只是经冥火这一焚,我也陷入了沉睡。
我醒来的时候,是沙漠,我想大概就是蛮荒之漠。
我看到阿烟躺在我的身边,是一具白骨。
这时,佛出现了。
佛说,我需要每日取极北之地的灵泉甘露喂养阿烟,千年后,阿烟得灵气生养,自会恢复生气。
至于怎样复活,佛没有说,只说一切皆有定数。
我每日去往极北,一来一往便是一日,千年昼夜不停,我来往于阿烟与极北之间。
阿烟终于微微有了生气,只是还在沉睡。
一日,我正从极北回来,正欲再往极北,飞鹰出现了。
我为了护住阿烟,受了飞鹰一击,我受伤了。
我看到我的血滴在了阿烟身上,渗入骨中。
我与飞鹰周旋,我奄奄一息,飞鹰也伤了一臂,向西方飞去。
我以为我要死了,临死之际我化成了人身。我看到我的血滴在阿烟的骨上,渗入骨中。阿烟开始变得透明,又变成骨色,最后变成了血肉之躯的样子。我笑了,我唤她阿烟。她不记得我了,但是她好像还记得我眼角的桃色彼岸花印记。我让她别忘了我。
(五)
我又来到了忘川河畔,开始渡来往灵魂。
佛说,我的劫还没有完,让我在忘川河畔等着阿烟。
我问何时才会见到阿烟。
佛说,等。
我又问佛阿烟何时会想起前尘?
佛说阿烟见到我的时候便会想起来。
于是,我继续渡来往灵魂,等阿烟前来。
冥界不分昼夜,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忘川河畔的一片火红。
不知过了几千年,我见到了阿烟。
阿烟看到的我的时候,开始一脸茫然,随后笑了。我知道,阿烟记起我了,也记起了我们在忘川河畔互相陪伴的日子。
可是,我却看到阿烟开始变得透明,魂魄落入了忘川河中。
我流下的一滴泪,晕开了眼角的桃色印记,随着阿烟一起落入了忘川河。
魂魄落入忘川河,便再也没有往生了。
我跳入忘川河,想陪着阿烟生生世世,不堕轮回。
佛救了我。
佛说,我命中之劫乃是情劫,欢喜陪伴过后,与所思之人便如彼岸花一般,花叶再相见也只是刹那。而所思之人最终魂飞魄散,而我孑然一身。阿烟只是渡我成佛的契机。现下我情劫已满,可回西方,正身成佛。
我看了一眼忘川,回身向佛拜了拜。
白鹰想生生世世守护忘川,守护阿烟,渡来往灵魂。
佛叹了口气,离去。
我依旧一身白衣于忘川河上,清冷孤寂,渡来往灵魂过彼岸。
我渡来往灵魂去往生,却渡不来阿烟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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