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午饭却吃得不那么如意。
高原和秦朗天端着装饭菜的盘子正到处找空位,被陈静逮了个正着。
高原猝不及防,手上的餐盘被陈静趁乱抽走:“今天咱们去外面吃,赵总请客。”
她一边推搡着高原一边回头道:“小秦也一起来吧。”
高原和秦朗天被陈静带到附近一家湖南菜馆里,赵春来已在包厢中坐等。一看到他们,连忙起身招呼道:“来来来,这里是我一个老乡开的。他在风控部干了几年,出来后就在附近开了这家店,味道很不错。”
“这里……”高原左顾右盼:“来吃饭的几乎都是同事吧。”
“当然了,又便宜又好吃。”陈静转身端茶布菜,随即做了一个手势,小声说道:“就是隔音不好,楼上楼下说话全听得见。”
“不过,”她看一眼高原:“你放心,这间是赵总专属包厢,隔音很好,敞开了聊也没事儿。”
高原失笑,瞧他们二人神眉鬼眼的,不知道要搞什么名堂。
几个热菜上来了,陈静才慢吞吞地说道:“赵总,今年要升九岗了。”
高原连声道:“届时要喊一声赵老板了。”
赵春来摇摇头:“和老板的级别还差远呢。”
只听陈静说道:“今年隔壁部门有五个人够资格升岗,我们自己部门也有四个。”她停下来,看一眼高原,才继续说道:“可业务线的升岗名额一共只有三个。”
高原了然于心,连忙表态:“赵总的能力大家都知道,升上去是众望所归。我怎会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去同你抢。”
却见赵春来低笑着连连摇头。
陈静接着说道:“你误会了,我们不是请你让出名额。”她看一眼赵春来,颇有深意地对高原说道:“赵总的意思是今年务必要把你升上去。”
“升我?”高原错愕,剧情反转得太突然,她一下反应不过来。
“当然了。”赵春来终于开口道:“其实你的能力不弱,一直任劳任怨,一年升一岗是在情理之中。但你进公司三年了都没升上去,就因为没人在背后推一把。况且……”他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从明年开始,公司要慢慢清退低岗员工。”
高原清楚今日谈话对象绝非邵微这流等闲之辈,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那么……”高原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你们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赵总的意思是……”陈静正想接话,却被赵春来一个手势制止。
只见他抽一口烟,俯过身,看着高原,缓缓说道:“如果你的目标是像蒲冬梅那样找一张长期饭票,从此上岸做全职太太,就当我今天没找过你。”他不疾不徐地吐着烟:“但你不是那种女人,你前途无量,大有可为。”
他举起香烟,又抽一口,眼睛始终看着高原。
高原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失笑:“赵总,你太高估我了,也高估了老板同我的关系。”
赵春来是江湖老手,早料到她不会承认,余光刮一眼身边默不作声的秦朗天,转回视线继续说道:“高原,听我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年这个时候,你已经可以准备七岗的晋升材料了,而小秦升六岗的难度不大。”他举起夹烟的手做了一个手势:“你、我、陈静,再加上小秦,将来部门无论谁主事,都不会对我们有太大影响。”
高原猛然听出他的弦外之意,又想起C厂这些年来一向人浮于事,百来号人的部门存亡仅在朝夕之间,更别提个人的去留。进C厂三年多,心里从来没有踏实过,有时做梦也会梦到自己被末位淘汰了。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霎时又辨不出缘由,无数个念头在心尖翻滚了几圈,背脊上已是冷汗淋漓。
一旁的秦朗天却左顾言他:“赵总,我看其他部门三天两头聚餐,加完班吃饭,新产品发布吃饭,连新员工入职也吃饭,怎么我们部门从来不聚餐?”
赵春来微微一笑:“想吃饭还不容易,以后每周请你大餐。”
秦朗天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低下了头。
高原终于回过神,一字一句地问道:“听你的意思是……我们部门又要大洗牌了?”
赵春来吐出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掐灭在水杯里:“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厂子里每天这么多人进进出出实属平常,我们早都习惯了。”
高原追问道:“会不会换老板?”
赵春来不动声色地将话挡了回去:“这哪里说得好,也许上头有别的意思也不定。”
热菜刚刚上齐,一桌的辣子,熏得高原鼻腔难受,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连秦朗天都咋舌:“这么多辣椒啊。”
高原将鼻涕眼泪吞进肚里,静静地说道:“对不住赵总,我有咽炎,吃不了辣椒,让你破费了。”
赵春来连声道:“真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下次我们换个清淡的馆子吃。”
高原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眼角,捂住鼻子告辞:“我和小秦先回公司了。”
这时,秦朗天忽然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他没有起身,举起筷子夹了一口辣椒炒肉送进嘴里,眼不眨心不跳地说道:“我能吃辣。”
店铺的门面不大,为了容客,用曲曲折折的楼梯隔了好几层,好似怎么也下不完。
高原逃命般奔出湖南菜馆,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才觉得重见天日,刚才那一顿饭简直像末日审判,直叫她坐立难安。
身边路过C厂其他部门的同事。
“请吃饭还不容易,也要看合不合胃口。”
“这种鸿门宴以后别去了,24小时连轴转已经够累了,还得掺和他们的派系斗争,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所以咱俩注定只配干活的命,来了这么多年,只升了一岗。”
……
烈日之下,高原只觉得胃部在灼烧,眼冒金星,一低头靠着树干连连干呕起来。
一包纸巾递到她眼前,高原一抬头,见是陈静。
陈静一下一下轻轻揉着她的背,一边说道:“被辣油呛到了吧。”
高原接过纸巾,擦干净嘴,问道:“你怎么下来了?”
陈静仍是一副体贴周到的语气:“赵总瞧你脸色不好,叫我下来看看,他没有恶意。”
高原吐完只觉得全身无力,只得在树坛边坐下来,点头道:“我知道,是我自己的问题。”
陈静犹豫了一下,又开口说道:“今天的事,希望你不要跟老板提起。”
高原只觉得荒唐,想大笑出声,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问道:“咱们真的又要换老板了?”
陈静不再卖关子,一五一十地说道:“赵总也是推测,听说不出明年高层换新,上面换了下面还不得跟着动。”
高原定一定神,苦笑道:“换就换呗,反正像咱们这种底层员工,换谁都一样。”
陈静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以前我也这样想,这些都是老板们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可是,想在这里有安身立命之所,还得跟自己有关系才行。”
高原一语双关道:“不站队干上七八年的人多了去了。”
陈静淡淡一笑,说道:“七八年才升一岗,永远被调来调去和家人分隔两地,是不是?”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你可能不知道,我前夫一直在跟我争儿子,要是年终的绩效考核低于C,我失去的不止是奖金,学区房的首付,还有我儿子的抚养权。”
她抬起眼望着高原,平时曲意求全的眼神渐渐变得恳切。
高原没有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放心吧,今天我没出过园区大门。”
待陈静离去,高原站起身昏头昏脑地往园区走去,今天这条路仿佛格外漫长,望不到尽头。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经验,好像独自站在一个巨大的深渊前,踌躇不前。她不知道底下蕴藏着什么,隐约感到危险万分,奋力想全身而退,但那股巨大的吸力似乎不放过她,明知如此危险,仍愿纵身一跃以致玉石俱焚。
陷阱……
她累极地捧住头,越发觉得心中那种仓皇无措的恐惧感无处安放。
一顿饭就让秦朗天变节了,她需要一个坚定强大,可以爱护她保护她,事事以她为先的男人,就像李钊那样的男人。
是的,没有什么李钊办不到的事。
李钊仿佛是一条捷径,一条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就可到达,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捷径。
想到这里,高原的脸上终于微微露出了笑意,下一秒只觉得双腿一软,便一头栽倒在地。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小会议室里的沙发上,秦朗天靠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正出神。
高原挣扎着坐起身,又觉得想吐,不由得捂住胸口,苦着一张脸叫道:“哎哟,我是不是中暑了。”
秦朗天回过神,讶异道:“出去这么一小会儿也能中暑?是我把你抗回来的。”
高原瞪他一眼:“你怎么还没被辣椒呛死?”
秦朗天心不在焉地咕哝了一句:“嘿,气量忒小。”
高原离开沙发,悻悻道:“我又不是你妈,还管你吃谁家的饭。”
秦朗天在后面叫住她:“我觉得赵总好心请我们吃顿饭,我们坐下吃就行了,干啥跟他过不去。你把人都得罪完了,看下回中暑谁还管你?昨晚老板人就飞印度公干去了。”
高原刚想反驳,只觉得胸口发闷,头晕眼花,转身跌坐在沙发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拼命咽着口水,努力抑制住想吐的冲动。
秦朗天倒一杯水给她,她闷声不响地接过,咕噜噜一饮而尽。
“出去干活了,早点下班,我们一起去看彩玉。”高原定一定神,擦干净嘴角,走出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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