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故事,我想讲给你听。
01
是夜,郊区的冷清之地,没有酒气声色的肆意填充,在孤高的月和暗黑的夜的映衬之下,显得有些寂寥和荒凉,即使这里是新开发出的富人区,那栋栋雪白而庞大的别墅无法给夜里带来热闹,反而是愈加深邃的诡异。
在一幢别墅之内,夜深人已静,庄严的铁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原本鲜红的芍药花也因夜色而黯淡不已,一阵微风吹过,恰似无意的将一朵芍药卷走,然后带着它慢慢的吹向了一个房间。
庭院正对着的房间,有一扇大大的玻璃推拉门,此刻早已经被打开,里面的大床上,洁白的被褥间正蜷缩着一个少年,黑褐色的发丝遮住了脸庞,紧握的双拳此刻正被牢牢的收在胸前。而那芍药悄然停在少年的枕边,在乳白的床垫间显示出了鲜红的色彩。
再看那少年,好像正在梦中。
他突然翻了个身,将清秀俊逸的面庞完全呈现,薄薄的被子遮不住他此刻已经结实起来的身体,一阵风从拉开的玻璃门中吹进来,少年却是大汗淋漓。
该是做了什么噩梦吧,少年的眉头越皱越紧,双拳始终拧紧了不放,他像是在逃避,像是在挣扎,像是被压抑的奴隶,他想要从梦中挣脱,却是于事无补。
终于,伴随着短促而低沉的一声叫喊,少年终于从梦中醒来,远处东方渐有鱼肚白,光亮从天空一路走进少年的眼睛里,给少年带来一阵恍惚。
少年望着天花板,不断的喘着粗气,梦中用力过猛的手指此刻开始脱离,发麻。但少年此刻已经无力感受这些,他听着自己巨大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像是死里逃生。
02
不知停了多久,天完全亮了起来,少年梦中的惊慌突然变得模糊,已经记不真切了。
梦,总是如此,不论多么极烈,醒来后只剩下一片淡淡的虚影。
少年抹了把头发,汗水带来的浑身黏腻让他给予奔向洗簌间,只是一回头时,枕边正躺着一朵红药。
少年看了眼窗外娇艳的花朵,连成一片的红色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焰,鲜亮的色彩不免艳俗却又夺人眼球,少年愣在原地,好像梦里,也有这样的花海。
可到底有吗?已经记不清了。
摇着头进了洗簌间,放开了水,由着那铺天盖地的水珠像是大雨将自己困住,少年开始仔细回想自己的梦。
按道理来讲,梦醒时分,梦里很多东西是记不住的,可是他的梦多发源于天将要亮之时,这时的梦总会在心里留下的影子,况且,自己却是将这个梦做了好几遍了。
他梦到自己在火海里逃生,梦到滔天的火舌像是恶魔一般将自己追赶,自己拼命的跑,拼命的跑,却好像使不上劲儿,永远里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而这时,总会有一个女孩出现,她纤细的身子总是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然后拉住少年的手,开始奔跑,仿佛可以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带着少年,渐渐地就逃离了危险。
所有梦的结尾也都一样,不知从何方突然跑出了一只鹿,然后一张嘴,吞掉了女孩的头。
即使明白那不过是一个噩梦,可少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只能草草洗漱并穿戴好,走出了房间,然后听见进门打扫的阿姨大声的念叨道:“哎呦,我的少爷,怎么睡觉又不关门,这样下去要着凉的啊。”
03
少年是个少爷,名叫顾霖钺,父母都是成功的商人,家里有钱有势,父母总想给这个唯一的儿子最好的东西,顾霖钺的生活除了缺少父母的陪伴之外,足够人人称羡。
顾霖钺就读在当地一所公立高中,刚刚高二,这成绩优异,相貌不凡,穿着谈吐一看便是上等人的他,自然而然的从一开始就被所有人羡慕并喜爱着。顾霖钺对于周围人对他讨好和追捧的原因,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反正一切足够舒服,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今天和往常一样,限量版的跑车停在校门口的那一刻,就吸引来了无数的目光,身材修长的小少爷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美的像是时尚杂志的封面。
早已习惯了众人的目光,顾霖钺置若罔闻,径直走向教室,才到门口就看见不少人搬着一大摞书籍进进出出,正茫然只是,肩上突然被一双手拍了一下,然后有个声音传过来:“文理分班结果出来了,他们这是搬家呢,快进去吧。没什么好看的。”顾霖钺回头,是他的好朋友余凯。顾霖钺点点头,将余凯一推,生生让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给自己在有人进进出出的门口开了个道。
走进去没一会,人都渐渐收拾完,上课铃一响,更是没有人逗留在座位之外,班主任穿着死板而老旧的套装,将一队学生领了进来,让他们在讲台上站成一排,然后开口:“这时新分来我们班的学生,首先让他们来做个自我介绍。”
话音刚落,顾霖钺漫不经心的抬起头,随着第一个人开口的声音,看向了那个人的脸。
然后,瞬间愣住。
“大家好,我叫梦鹿,请多多.....”
话还没说完,已经开始有人偷笑,更甚者有人状似悄悄的却又让所有人听到的说着:“梦露,玛丽莲梦露教你压裙子了没。”
梦鹿突然低下了头,老师皱了皱眉,看着讲台上低着头缩着间的姑娘,觉得她实在长得不够讨喜,也不很想帮她,便开口:“行了,以后再慢慢互相了解,看看谁想和梦鹿坐同桌?”
没人应声。
“我这里有空位。”清凉的声音一出,满座哗然,当众人将目光望向声音的源处,才惊讶的发现,那说话的竟然是那个想来喜欢一个人坐的小少爷,顾霖钺。
04
梦鹿不是玛丽莲梦露的那个梦露,不仅名字上不一样,长相上更是差的十万八千里,虽不能说丑到不行,但那脸庞时很难体会到惊心动魄的美感,只能说是普通,加上她品味一般,衣着搭配怪异,看着确实不讨喜。
顾霖钺自然是凡人眼光,他不是什么心思奇特的艺术家,他也从那张脸上品不出什么美感,但是除了美感,他却可以品味出其他东西。
比如熟悉感。
在夜夜惊扰自己的梦里,有个女孩在自己最孤助无依的时候出现,拉起了他的手,带他逃离了火海,那梦境因为一遍遍的重复,而显得格外的清晰,就好像真是发现在不久前的一件事情一样,所以,顾霖钺记住了梦里女孩的样子。
那女孩如天使一般出现,只可惜没有天使一般的容颜,普通到尘埃里,甚至女孩要是有什么过于夸张的神态动作,还会显得很丑。
但是谁会嫌弃自己的救命恩人丑呢?
而此刻,说不上的情绪涌上心头。
那梦鹿,顾霖钺明明第一次见,却分明是那梦中的姑娘。
顾霖钺看到那姑娘惊喜而感谢的看了他一眼,可是当他把目光放到女孩眼睛上时,她却飞快的低下了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说不清是害羞,还是害怕。
顾霖钺看着她一步步走来。明明她像是害羞一样的低着头,顾霖钺自己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那是梦里,那个将自己救赎的姑娘走来的感觉,是大梦中的真切,恐惧中的安宁。顾霖钺眼看着她坐在自己旁边,看着她雪白的脖子此刻正弯的像一只鹅。
这人虽然相貌一般,可那皮肤倒是还看的过去。
05
朋友问顾霖钺出了什么事,怎么心血来潮的放个不受人待见的姑娘在跟前,以前就算是校花要坐在顾霖钺跟前,都要收到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拒绝,这次确实反常,余凯甚至还对顾霖钺开玩笑的说道:“少爷,你如果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顾霖钺无心玩笑,看着他们回答的却是特别真诚:“不知道。”
是啊,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会出现在自己梦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么诡异而又真实的噩梦,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那只是一个奇怪的梦,甚至自己也想是不是自己早就忘记梦里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却在梦鹿出现时大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所有的一切,顾霖钺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在他看到梦鹿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的将自己对于梦中女孩的那种情感加再她的身上。
所以他将女孩放到自己身旁,笑着对着这个姑娘,心里不断涌现的好奇心逼着自己去探究这位姑娘。
他顶着一张绝好的皮囊,微微一笑便是一笑倾城,没有姑娘愿意对这温和的帅哥有所防备,有所隐瞒。
梦鹿也是一样。
她像是找到了倾诉者,像是祥林嫂一般,恨不得将自己扒皮剔骨,将自己所有的一切,清晰地呈现给这位小少爷看。
从梦鹿的口中,顾霖钺才知道她的生活有多么悲惨,自幼父母离婚,谁都不愿意要她这个丑丫头,跟着年迈的奶奶,除却果腹意外别无他求。
顾霖钺听着,徒生不少怜悯之情。
06
注重效率的高中,不忍心将时间浪费在休息上,午休不过短短一小时,学生们教室里用餐,再稍微趴一会,马上就可以开始接下来的课程。
顾霖钺打开自己的饭盒,荤素搭配,种类繁多,色香味没一个不够的。
他转头看看梦鹿,看她简单却干净的饭盒里只有几个饭团。
许是接受到顾霖钺的目光,梦鹿对他微微一笑,然后说道:“要来一个吗?”
会不会不卫生,这是看到那递过来的双手时,心里最真切的反应,顾霖钺害怕那般平穷的家里会有太多不知名的细菌,但是他看了看梦鹿在眼镜片下的一双眼睛,虽小小的不好看,却是奇迹般的染着莫名的水光,有着温润的感觉。
顾霖钺点点头,说:“能分我一个吗?”
然后他就看见了女孩一瞬间的笑容,她笑起来,眼睛完全眯了起来,鼻子都皱在一起,过度的笑容加深了法令纹的痕迹,看起来.....更丑了。
但是顾霖钺竟然也开心了起来,他想起在梦中的姑娘,同样的脸庞,同样的眉眼,女孩坚定地说要带他逃出去,可是坚定之外,顾霖钺从她身上感受到的只有难以消磨的悲伤,那种悲伤像是横贯荒野的狂风,在无形之中带着无处可去的悲凉,让人心头一痛。
顾霖钺伸手,将自己的饭盒推倒了两人中间,“一起吃吧。”
话音未落,他看见了女孩格外惊喜与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女孩的眼睛,他突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只能低着头,咬了一口女孩送给自己的饭团,感受细嫩喷香的大米配合紫菜等调味料的鲜香,让美味在舌尖绽开。
味道竟是不错的,在看女孩为了防止不卫生,用一次性筷子小小的夹了些菜,放到自己的饭盒里,然后才尝了几口,然后满足的感觉瞬间溢出来,那种对吃到美食所感受到的餍足,让人也跟着食指大动。
午后的阳光正好,虽被窗帘遮挡,依旧将温暖的光亮从缝隙中溢满整个教室,有人还在细心咀嚼食物,有人已将头埋在双臂里开始午睡,顾霖钺看着梦鹿收拾东西时细心而温和的动作,心念一动。
他掏出来一张小纸片,快速的写下几个字,然后在梦鹿扔完垃圾回到座位的时候,将纸条飞一般的递给了她。
女孩结果纸条,看了,一眼,脸蛋在闷热的教室里突然染上一层红色。
纸条上写着:一起回家吧。
07
久违的,顾霖钺没有做梦。
那滔天的火海和如天使般出现的女孩好像成为一段时间的特定标记,只要过去了就在不会出现了一样,顾霖钺一夜好梦,早上起来神清气爽,然后就会开开心心的准备去学校。
只是与此同时,也发生了一些不太妙的事情。
梦鹿家离自己家并不远,不过自己这里是开发商开发贡富人远离吵杂的清静之地,梦鹿家却是作为钉子户屹立在里富人区不远的一片荒地上的,这事情顾霖钺第一天就问出来了,他倒是也没什么心情批判或者嘲笑,到底事不关己,他从来没有将下等人放在自己心上。
可或许是那天自己心血来潮邀请梦鹿一起走回家的缘故,梦鹿竟然每天早上一脸含羞带怯的等在自己家门口,等着他出来。
顾霖钺也想坐上司机的车扬长而去,可是想到两人还是同桌,若是因此伤了和气,以后两人坐到一处,委实太尴尬了些,所以他告诉司机自己要步行着去到学校,然后认命一般和梦鹿一起走。
顾霖钺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一个人的高矮胖瘦而瞧不起那个人,真的。
可是他还是无法向全校同学宣告,梦鹿是自己的朋友,所以每次还没到校门口的时候,他就找遍了各种理由,不是要去早点铺买些东西,就是要见什么人,总而言之两人一定要在校门口之外就分手。
顾霖钺先开始还似乎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可是他自问本来就没有义务和她一起走不是吗?况且,那个梦已经离自己好远了,远到仿佛已经看不见了,那心头因为梦中人而升起的怜悯和爱惜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
那张脸却是不太讨喜,长时间对着难免徒生厌烦,那姑娘更奇葩的是,每天都吃饭团,好像吃不腻一样,还一定要将饭团里最大的一个递给顾霖钺。
顾霖钺心下烦闷却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还好,学校组织的秋游马上就要开始了能逃离梦鹿,哪怕片刻都让人心情愉快。
08
一年一度的秋游总是被重视着,以班为一个整体,可以进行各种活动。
顾霖钺所在的班级将坐着大巴前往附近的一个小岛上,进行两天一夜的活动。
挤在逼仄的巴士上,顾霖钺在摇摇晃晃中几乎就要陷入梦乡,勉强用迷蒙的双眼看向旁边,看到的是余凯带着耳机摇头晃脑。
梦鹿没有坐到自己跟前?
想法一出来,顾霖钺自己都想拍自己一巴掌,自己和梦鹿是什么不得了的关系啊?还非要坐在一起?顾霖钺第一次觉得自己魔怔了。
但是似乎是抑制不住的,顾霖钺还是想看看那个不受人欢迎的家伙,不和自己坐在一起,还能去到哪里呢?目光开始搜寻,却发现她不过在自己同一排的另一边罢了。
顾霖钺想着,他就知道,那人似乎是黏上自己了啊,这样想着心情似乎都要莫名其妙的大好。好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摇摇晃晃一路奔波,在日光正好的时候,目的地终于在视野中扩散开来,顾霖钺听到班长举着喇叭,喊得大声。
可声音似乎太大了,等到从老旧的麦克风中传出声响的时候,只剩下一片模糊不清的乱音,混乱的声响让顾霖钺整个脑袋好像都成了一堆浆糊,他难耐的闭上眼,用手指搓了搓眉心,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余凯已经起身不知道去找什么东西,而梦鹿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跟前。
班长依旧在说话,声音将整个大巴填满,可梦鹿却好像没有自觉一般,过来张着嘴,好像说了好多的话。
可是她说了什么呢?
管他呢?
顾霖钺不想在与梦鹿周旋,还没等他说完,就用手示意她停止,然后笑着点了点头。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看到梦鹿笑了。
不是以往那种讲到开心的东西的时候那种笑,不是那种鼻子皱在一起的笑,而是一个明明还是很丑,但是,在闪着光的笑。
那闪着的光,来着她的眼,里面不知何时早已蓄满水光的眼。
然后他有看到梦鹿的嘴唇动了动。
这次因为那泪,他突然好奇起来,梦鹿到底在说什么呢?
所以,顾霖钺歪了歪头,问了句:“啊?”
收取到顾霖钺没有听清楚的信息。梦鹿突然吸了一口气,大声的将自己想说的话喊了出来。
突然地,班长也停止了讲话。
整个车厢里,每个人都听到了梦鹿的话。
“顾霖钺,傍晚一起去海边走走好吗?”
09
声音中气十足,让梦鹿红了脸,车厢里的人回了头。
所有人都在看啊,顾霖钺在想,他想他应该回答不的,可是之前那泪光扰动了他,弄乱了他,让他明明站在现实里,却好像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抛向梦里,他看到了那个救了自己的女孩,那微蹙着眉的样子和现实中的泪光重合,带来一阵恍惚。
之后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说出口以后,转头就看到余凯不可置信的眼神。
顾霖钺知道,自己好像被那个梦蛊惑了。
傍晚,一天的活动不过吃吃喝喝,参观下岛上名人的故居,时间消失的快,一眨眼,浓重的色彩已经开始慢慢的遮蔽天空。
顾霖钺开始纠结,要去吗?
还没等到他纠结出结果,房门突然被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
打开门,看到的是余凯还有几个班里不错的女生,他们脸上挂着笑,手上提着酒,顾霖钺听到余凯的声音好像响在自己的胸腔里。
听到他说:“一起喝酒玩牌吧。”
顿了一会又说:“你不会真的要去和那个丑八怪一起吧。”
顾霖钺相对丑八怪这三个字进行抨击的,可是只是一看到余凯探索甚至好像鄙夷的眼神,就突然张不开口,什么话都更在喉咙里。
他只听到自己像是被掐住后毫无生气的声音。
“和她?怎么可能。”
10
时针走向两点,众人方是玩了个尽兴,顾霖钺表面和和气气谈笑风声,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已经坐不住了,他感受到密密麻麻的焦灼感像是无数只蚂蚁一样啃咬着自己的内心,他压抑着,克制着,在空调房里喝着冰啤酒,背后却好像冒出了汗珠一般。
如坐针毡。
等到余凯等人散去,顾霖钺转头时,正看到窗外被风吹的摇晃的大树。
岛上夜里的风,好像很大。
鬼使神差的,顾霖钺走到窗前,只是一个低头,时间仿若凝固。
不太远,可又好像很远的,顾霖钺看到了一双眼睛,漆黑的瞳仁如同漩涡中心,带有席卷一切的力量,顾霖钺就那样看着,看着梦鹿站在楼下,用眼睛不悲不喜的看着自己这边,晚风将她的头发吹的乱七八糟,甚至是脸都染上了浓重的红色。
是什么感觉,是愧疚吗,那心脏仿佛都被捏住的感觉,有点发疼。
顾霖钺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几乎是下一秒,他已经冲出了房间,转角的栏杆上有破损的地方,露出了坚硬的铁片,勾伤了他的手背,长长的红痕在下一刻好像依稀渗透出了一些血迹。
梦鹿看向他的手,不说话。
顾霖钺下意识的将手背到背后,着急的开了口,才发现嗓子一片干涸甚至刺痛,是压抑过后的梗咽。
“余凯拉着我喝酒。”
说完,顾霖钺都想咬自己的舌头,自己到底驴唇不对马嘴的说着什么啊?
“顾霖钺。”梦鹿出声,让顾霖钺猛地一个抬头,对上了女孩的眼睛,“你说,王子有可能喜欢灰姑娘吗?”
“什么意思。”
“在童话里电视剧里,王子总是会无视掉身边肤白貌美家室显赫的公主,然后在各种巧合之下发现身边没身材没长相的丑小鸭的闪光点,可是,这在现实生活中真的是可能的吗?凭什么呢,凭什么呢,凭什么王子喜欢上灰姑娘呢。”
“凭什么?凭什么呢?”
梦鹿喃喃的开口,低着头,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只是眼角渗透出泪水。
泪,又是泪。
顾霖钺快要发疯了,只要看到梦鹿湿润的眼角,心底开始出现一阵狂躁。
“没错。”顾霖钺眼角通红的开口,“没错,王子在现实中,是不会喜欢上灰姑娘的,他放着大好的人生,放着身边的佳人种种,何苦痴心于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丑八怪呢。”
最后一个字吼出口,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口腔里,强烈的缺氧让顾霖钺开始缺氧,可是对面的梦鹿却在他迷离的视线里笑出了声。
“说得好,顾霖钺,明白了吗,以后好好的活着,别再执着了。”
“什......什么意思。”
陡然间,在顾霖钺话音刚落的那一刻,有什么破土而出一般,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大地崩裂,巨大的黑暗在瞬间像是潮水一般涌来,钝痛袭向腰腹,如一剑贯穿,血染天地。
然后,顾霖钺在痛苦中闭上了眼睛。
11.
“滴....滴.....滴滴.....”
什么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因为空间而带上了虚无之感,又好像是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直直的跳跃在耳膜上,一下下的,不得安生。
顾霖钺感觉自己的眼皮痒痒的,热热的,他想伸手去挠,可意识与肉体好像分离一般,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了。
怎么办?
顾霖钺竟然开始着急,他开始发慌,心尖上密密麻麻的传来刺痛感。他疯狂的使劲儿,终于在某一下,身体突然一动,全身各个部位依次醒了过来。
在眼睛还未睁开之时,有个声音突然传来。
“你醒啦。”
顾霖钺睁开眼,突然的亮光让他下意识的眯住了眼睛,过片刻才终于换过了劲儿,而入眼的却是一片白色,自己这是在哪儿。
“顾霖钺先生,你还是醒过来了,我以前就劝告过你,还是现实生活值得你享受。”
清越的声音传来,我这才发现自己身旁还有一个人,那人穿着白大褂,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好,鼻梁上还挂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像是个厉害的医生。
“你是?”顾霖钺问出口。
“想不起来了?哦,放心,这是正常的,那么接下来听几个关键词好了。”医生说着起身走到了顾霖钺身边,笑了笑,递给他一本相册,示意他翻开。
顾霖钺接过,原本想向他投向好奇的眼神,却看到医生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突然发出声音。
“女孩,丑陋的女孩,大火,不舍,青梅竹马......”
医生的嘴一张一合,在顾霖钺的视线里慢慢变成了慢动作,每一个音每一个字,都好像大雨砸在地上,留下片刻的深痕,与此同时好多好多的画面袭向脑海,一帧一帧的,如走马灯一般出现,最后突然连贯,当故事即将上演之时,滔天的火焰席卷而来,瞬间将自己吞噬,将一切吞噬,顾霖钺捂住自己的耳朵,吼出了声音。
12
顾霖钺梦里梦外都很有钱。
这要归功于他的老爸,事业有成,让他即使做梦都想不到穷的生活是怎样的。
顾霖钺妈妈家穷,但是长得好看啊,何况跟了顾霖钺的父亲,让过去的生活真的成为了过去。
顾霖钺从小和父亲这边的亲人更亲,母亲那边的亲人他只见过自己的小姨而已。
就连这见过都是因为母亲可怜小姨没有工作,放到家里工作的。
原本,这都没什么。
可是小姨带来了一个姑娘。
那是小姨夫和前妻的女儿,比顾霖钺正好小两岁。
顾霖钺现在都记得,那是一个午后,母亲从剑道社将自己接了回来,跑车从门前缓缓驶过,顾霖钺转头就看到了一个姑娘,穿着粉色棉睡衣,坐在花园前的台阶上,手上握着一个饭团。微风吹过女孩的头发,让发盖住了女孩的脸,远远看去,活像一个流浪街头的女疯子。
车子停在侧门口,当顾霖钺准备从正门进去的时候,理所应当的遇见了那个姑娘,遇见她带笑的面庞,遇到她有些脏的粉色衣服,遇到她刚吃完饭团还有些油的手。
顾霖钺看着她将右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满不在乎的伸出手,说道:“你好,你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小孩子,要一起玩吗?”
顾霖钺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盯着那双手。
还没等顾霖钺有其他动作,他的姨娘早已经跑了出来,一把将小姑娘带到一边,有些讨好的蹲着面向顾霖钺说道:“是小钺回来了,我是你姨娘,你妈坐月子的时候我经常来,不过那时候你还小,肯定不记得我了。”
女人笑的还女孩一样灿烂,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那女子的眉眼和母亲有几分相似,母亲因为怀孕而胖了一些,这姨娘倒是瘦瘦的,看着比母亲似乎都要好看些。
顾霖钺勾起唇角,也绽放出一个笑来“小姨,你好。”
“唉唉,好孩子,对了,这是小姨的孩子,也算是你的妹妹,她叫赵小鹿。”
顾霖钺同样报以微笑,问了声你好。
至此,姨娘和赵小鹿都留在了家里,姨娘总说不敢叨扰,等到了她家男人把欠的债解决了,把讨债的都安抚好了就离开。但这一等就是好几年。
顾霖钺有好几次都看到小姨乘着母亲不在,偷偷的用她的化妆品,带她的金银首饰,他发现小姨眼里的嫉妒似乎愈演愈烈。
终于有一天,在醉酒的爸爸所在的房间里,顾霖钺听到了小姨毫不掩饰的呻吟声。
那声音大到,知道现在顾霖钺想起来的时候都会狠狠的干呕。
而那赵小鹿,似乎是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还一昧的找自己来玩,闲的没事总要凑到他跟前,即使那张毫无美感的脸顾霖钺已经看惯了,可还是无法生出一丝好感。
所以顾霖钺看着赵小鹿,也愈发的憎恶起来。
可赵小鹿似乎感觉不到,她每天都会来找他,给他切水果吃,逼着顾霖钺和自己到处跑着玩,更甚者,还要经常去学校找她。
顾霖钺天生念旧多情,任是一个小动物这般跟着他陪着他,他都会生出情感。
可是对着赵小鹿不会。
谁会对一个长相不敢恭维,没什么特色的姑娘产生多余的情感呢?
对吧,我们都一样。
13
佛祖讲求因果,前日种种皆是为今日一切埋下种子,没有一件事情是毫无预兆和前奏的出现,所以在很久以前,就要明白很多事情是注定要来的。
母亲发现了小姨的所作所为。可她也知道,凭着胡闹,父亲只会生气。
所以母亲拍下了照片,扬言父亲不处理好,就让他身败名裂。
父亲从来不需要爱情和亲情,可他需要名和利,十分需要。
所以他赶走了小姨,哑了她的嗓子,还在小姨的记录上加上了吸毒的前科。
没名没钱的小姨,大字不识一个,更找不到躲债的丈夫,走投无路被逼无奈,终于在一个夜晚疯魔了。
那晚,月光如水,深色的天空除却被月色晕染出的一片金黄,余下都是看不清存在的渺茫,在一片寂静之中,好像有什么早已经被压抑过度而浮出水面。
而赵小鹿深刻的记着那天,她记得下午自己去找顾霖钺的时候,顾霖钺当着很多人的面让赵小鹿离自己远一点,母亲吸毒的人,女儿也不会有多好。
赵小鹿记住了顾霖钺的眼神,周围人的眼神,锐利的,像是一把刀。
等到回到学校的时候,她才知道什么叫三人成虎,自己早已被所有人开始鄙视。
她流着泪回去问母亲发生了什么,问道一半,她才想起母亲早已经无法回答她了。
她看到母亲也开始流泪,流到浑身颤抖,流到双目通红,她看到母亲颤抖的站起来,走向门口,仿佛视死如归。
赵小鹿停了半刻才发觉不对劲,赶忙出去找,可是任何以前母亲会去的地方都没有她的身影,仿佛直觉一般,她跑向了自己也住了好几年的房子。
在那里,母亲果然在,却是目视前方,笑的狰狞。
顺着母亲看去,滔天的火光。迷蒙了眼睛。
赵小鹿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在震惊之后,满脑子只剩下三个字“顾霖钺”
她一把推开母亲,跑进了大房子。
14
顾霖钺睡眠向来很深,他只记得那天自己睡得好像更是深,只记得悠悠转醒的时候,看到了赵小鹿流着泪的眼睛,想到了自己睡前还在为下午对赵小鹿说的话而产生的一丝难过,喉咙里几乎就要溢出一声对不起,可出口时却成了“发生了什么事。”
赵小鹿怔怔的回应:“着火了,着火了。”
顾霖钺这才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向那即将被烧毁的家,痛呼一声,站起来就要往里面跑。
“你干什么?”赵小鹿一把抱住了他,“你不要命了吗?”
“你不要拦我,我爸妈还在里面,你放开我。”
“你冷静一点。”赵小鹿力气出奇的大。
“你要干什么,对对,你怎么会搬出去了还知道着火了,是你放的,是你放的对不对。”顾霖钺仿佛陷入封魔,看向赵小鹿的眼里满是憎恨。
“不,不是的,不要,不要恨我。”
“不想让我恨你,就滚。”顾霖钺说着,又准备往里面冲。
赵小鹿却用尽了全身力气将他一推,然后看着他说道:“我去救姨夫和大姨。”
说完就冲了进去。
然后才刚到大厅,巨大的水晶灯突然掉落,直直的砸向了她。
15
看过电影里突然没有声音的慢动作片段吗,好像全身感官都被封闭,只有一双眼睛在血淋淋的现实里将故事记住。
顾霖钺在余后的好长一段时光里,赵小鹿跑过去的样子和那流泪的眼睛都反复的在脑子里出现,逼得他不得安生。
直到有一天,他在天将要大亮的时刻,突然梦到了赵小鹿又来到学校找他,看她笑着,递给自己一个饭团,看她丑丑的样子,内心满是荒芜。
梦醒之时,腮边早已经被泪沾湿。
他开始后悔,他总想着,如果一切重新来过就好了,他一定会对赵小鹿好一点,一定会。
于是,他去求自己的朋友,那个能创造梦境的大师。
既然现实回不去,总要找个补救的办法。
然后顾霖钺就那样遇到了梦鹿,在高中时代,两人中毫无上一辈的牵扯。
然而,顾霖钺还是开口说自己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丑八怪。
对啊,王子怎么可能喜欢灰姑娘。
现实从来不是童话。
朋友走过来,拍了拍顾霖钺的肩膀,告诉他,该吃点东西了。
顾霖钺抬起头:“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不怎么样的人。”
“怎么会呢?”朋友笑笑,“喜欢这东西,不会因为歉疚而徒生的,况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是吗?”
“是,是啊,快点起来吧。”
“可我确认自己已经喜欢上了她。”
朋友止步,叹了口气:“知道薛定谔的猫吗?不到最后一步,无法得知猫的生死,赵小鹿没有死,你未必能感受到这份感情的。”
“为......为什么一定会这样。”
“很多感情都是这样的,你好好想想,便不要再睡下去了,没有意义的。”说完转身,老旧的门在寂静中发出声音后,让这个房间重归寂静。
顾霖钺看向窗外,落日余晖洒满天空。
他突然想到赵小鹿日记的第一页,是自己和她在傍晚院前照的一张相片。
赵小鹿在底下还偷偷附上过一句话
“你是傍晚的夜空。”
“求而不得的色彩。”
“迷离的遥望。”
拉住窗帘,顾霖钺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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