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在台湾出版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把作者林奕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接受电视台采访后,她的抑郁症再次发作,于2017年4月自杀身亡。不久,她的父母通告媒体,书中所描写的,几个遭遇伤害的女孩,就是林奕含本人的化身。
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13岁的初一女生的房思琪,被50岁的补习老师李国华诱奸。不谙世事的女孩,在“狼师”的误导下,以为这就是爱。两人的关系持续多年后,房思琪才发现自己只是李国华众多猎物之一。
这本小说实际上是林奕含用血泪和生命,写出来的控诉书。它就像一个炸弹,扔进了频繁发生诱奸事件的社会,激起人们对这些近在咫尺,却长期被无声淹没的问题的思考。
已故台湾作家林奕含书中的李国华,深谙捕获少女的路数。他抓住女孩子心理,精准得触目惊心:
“一个如此精致的小孩,是不会说出去的,因为这太脏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伤人伤己的针,但是在这里,自尊心会缝起她的嘴。”
身为国文老师,李国华更是懂得,如何利用才华迷惑女孩。他能背下整首《长恨歌》,甚至在侵害女孩的时候,仍会随口说出历史典故与诗词。年幼单纯的房思琪,对他以文学为手杖的无耻,时而感到迷糊,时而又感到清醒:
“一个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么可以背叛这浩浩汤汤,已经超过5000年的语境、传统。”
李国华的罪恶逻辑,极其清晰周密。事前的物色,事中的迷惑,甚至万一被受害人说出去以后,该怎么报复恐吓,通通设想好。他利用了社会对性的禁忌,对崇拜他的漂亮女学生进行性的压榨。
面对伤害,难道这些女孩没有想过向外求助吗?有。
但不可置信的是,父母与社会的反应,才是真正将她们困锁的笼牢,甚至是把她们逼向深渊的推手。
房思琪第一次尝试与父母谈及性教育:
她对妈妈说:“我们的家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
妈妈诡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性教育不就是这样吗。”
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还没开学。
这段短短的对话,一阵见血地指出了,生活在文明社会的家庭,严重缺失性教育。
在法律上,父母是孩子的第一监护人。而在生命中,父母是孩子切实的第一保护人。我们未必需要神经过敏的诘问,但对于孩子提及的话题,则应用心聆听。
孩子暂离父母视线时,所遇到的危机,必定会在双方日常交流中,流露出来。身为父母,要捕捉这些话语的背后,是否蕴含着自己没有亲眼见到的事情。
房思琪的父母正是缺乏了这种敏感度,在仍可“亡羊补牢”的时刻,他们反而成为悲剧继续向黑暗延申的助力。
这时候的房思琪,仍然存有得到心灵救助的希冀。她第二次向父母暗示:
她用一种天真的口吻对妈妈说:“听说学校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
“谁?”“不认识。”“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
思琪不说话了,她一瞬间决定,从此一辈子不说话了。
已故台湾作家林奕含此时,思琪与父母对“性”这个话题的沟通,永远堵住了。
在生活中,人们自以为是的风平浪静,往往隐藏着恶浪暗涌。连冰山一角都视而不见的人,更别说感知被海洋掩盖的坚硬十倍、宽阔百倍的真正冰山了。
孩子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触及同一个问题,父母依然意识不到,是否出现了特别的状况。这不能不说是,家庭教育的悲哀。莫非只有正襟危坐地讲道理,才是教育?
房思琪是高知家庭的孩子,尚且如此。而在中下层的家庭里,对这种讨论,情况只会更糟。
与思琪同样受到李国华侵害的郭晓奇,就是来自于这样的家庭。她将事情告诉父母,但:
两秒钟后,郭爸爸的声音如土石流,淹埋了整个家:“你以为做这种事,你以后还嫁得出去吗?”
妈妈把喉咙都吼出来:“你跑去伤害别人的家庭,我们没有你这种女儿!”
这样的狂风暴雨式的辱骂,无疑是在已经伤痕累累的女儿身上,插入最深的一刀。父母是孩子在这个世上,最亲爱的人啊。晓奇心如刀割。
但她不甘心,不相信这世上没有正义。她将自己的遭遇发到网上。然而,收到的反应与父母的并无两样:
“你拿了他多少钱?”
“鲍鲍换包包!”
“当补习班老师真爽!”
“第三者去死!”
“对手补习班工读生发的文吧?!”......
社会的恶毒,有时比冷漠,可怕得多。晓奇感到的孤独,不是一个人的孤独,而是根本没有人的孤独。
思维混乱中,晓奇吞药自杀。而房思琪在得知,自己只不过是,心中所崇拜的师长其中的一只猎物,也陷入了精神分裂的状态。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多么甜美的名字啊。甜美到让人以为,只是小儿女情窦初开的耽美文字。甜美到让人以为,它只是一本没有营养的心灵鸡汤。
谁能猜到,书中华丽的文字如锋利的刀片,层层割肉。而这也正正反映了,作者林奕含的朦胧想象,与残酷现实之间的错位,以及怎么想都不对的纠结。
她居然让自己长时间处于,对过去恐怖回忆当中,再一字一泪地记录下来。可以想象,这是多么痛苦的事情。林奕含并不愿意“消费世上任何一个房思琪”,多次想过停笔。但伤害一直横梗在她的心中,因此她坚持写完这本书。正如心理医生对她说:
“你的文章里有一种密码。只有处在这样的处境的女孩,才能解读出那密码。就算只有一个人,千百个人中有一个人看到,她也不再是孤单的了。”
事实上,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这样的悲剧。李国华固然可恨至极。但家庭性教育的缺失,仍是负有不可旁落的责任。掩卷沉重,愿过往的一切,能唤醒世上所有父母,冲破“谈性色变”的禁忌,保护好自己最亲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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