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上海人喜欢穿睡衣出门，这事全国人民都知道。
后来有个老外摄影师来上海采风，出版了一本名为《行星上海》（Planet Shanghai）的摄影集。主角就是一位街头身穿睡衣的上海人，里面那位爷叔，豪气得不得了，带着翡翠戒指，穿一套大红睡衣，惬意地靠在椅子上。老外极其羡慕，他说：“每一个西方人都对‘睡衣时尚’充满了欣赏甚至嫉妒，我们也向往能像上海人一样，穿着睡衣度过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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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们上海人原来也不穿睡衣出门。当年饭都吃不饱，就这么几件衣服，哪里还有睡衣这个高级货啊。到了七八十年代，经济条件一点点宽裕起来，弄堂里开始有人穿着碎花式样的睡衣出入。最开始穿睡衣出门的人，脸上还有几分显摆的意思。在那个年代，穿睡衣还算蛮时髦的一件事。
慢慢地，大家条件都好了起来。很多邻居会自己用缝纫机做睡衣。看上去蛮随意的，实际上衣服的细节上有很多小心思，比如点缀蕾丝花边，用布店里最新款的料子。还有就是上海人独有的精致，比如紫色的睡衣，必定镶深紫色的滚边，浅蓝色的睡衣，滚边就是湛蓝色的。睡衣必须是一套，衣服两侧一定要有口袋。夏天的男士睡衣还要多一个袋，位于左胸处，用来放纸币、手表、打火机，这是睡衣文化的基本要求。
那我们为什么喜欢穿睡衣呢？这和七八十年代期间，上海市区居住条件紧张有很大关系。当时一栋石库门里起码要住七八户人家，但厨房间就一个。每天去厨房间的时候，随身要带着钥匙、火柴、零散钞票，有两三个袋袋的睡衣最实用。
再说，没有人舍得穿好衣服去烧饭，但如果只穿着汗衫短裤进出厨房，又太不雅观，何况还时不时要到弄堂口买买小葱酱油。睡衣打破了这种尴尬，不仅方便又体面，是最合适的居家、外出两用衫，还加上那时邻里关系融洽，穿个睡衣串门也显得亲切。
那是什么时候，睡衣文化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野呢。好像是从新千年开始，大家对于睡衣又有了新的定义，感觉睡衣应该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穿睡衣上街显得不那么体面了。这个有争议的话题，一直到世博会的前夕，终于爆发了。在浦东世博园区周边的一些社区，志愿者们干脆组成“着装劝导队”，举着“睡衣睡裤不出门，做个世博文明人”的标语牌，见到穿着睡衣的人，便拦在小区门口，劝导他们回家换衣服。
再后来，街头鲜见有人穿睡衣出门了。事实上，让睡衣消失的，并不仅是世博会的召开，主要在于我们居住环境和生活方式的改变。旧房子大片拆迁，石库门房子都在消失。大家住进了楼房，没有了公用区域，都是属于自己的空间。需要买什么，手机点点，外卖就送来。我们的睡衣，也没有了出门的机会。
现在，如果大家还想看我们的睡衣文化，估计只能去市中心那些幽静的小弄堂里，那里或许还有些阿姨爷叔们保留着穿睡衣出门的习惯。而我们年轻一代，早已抛弃了这个习惯，曾经风靡一时的睡衣文化也就大幕落下了。与之消失的，还有许多我说不清却又深切怀念的东西。
或许是王家阿婆的独家酒酿圆子，或许是弄堂口胭脂店新进的小零食，或许是门口爷叔大嗓门的吹牛皮，甚至是午后不知谁扯的那一嗓子，“落雨了，收衣服！”
时光飞速地流逝着，我还来不及反应，世界已变成我认不出来的模样。据说，人老的标志就是开始怀念和留恋。那就老吧，老了也好，有很多东西，不到一定的时候，触碰不到，那灵魂还浮躁着。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怀着淡淡的忧伤，敲下这么几个字，记录过往的岁月，致那早已逝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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