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北京街头，人迹罕至，公共交通不再拥挤，网约车更是不敢轻易尝试。放眼一望，除了为数不多的私家车，电动和烧油的「两轮兽」倒时有出没。相比捂着几层口罩憋在小空间里坐车，带上头盔过过风凉的自由驾驶，恐怕是非常时期不碍他人，安全保险的出行方式了。
年前，北京要禁摩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京城虽限摩，但百万之众的摩托大军已是不可小觑的数目。日常出行，周末跑山，骑摩托已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和喜爱，慢慢丰富着我们的生活。现如今，随时能听到的油门儿轰鸣，随处可见到的浮光掠影，往前倒（dáo）70年，那可是和国防建设密不可分的稀罕事儿……
「国防体育」四字，我这岁数听过并熟知的人恐怕没几个。建国初，刚经历抗美援朝，正要向多兵种方向发展的人民解放军急需从广大群众中间，挑选培养具有一定军事知识与技术水平的后备力量。于是“全民皆兵”背景下，经周总理批示，1952年2月，由团中央组建了「中央国防体育俱乐部」。这个高大上的组织涵盖了跳伞、航模、射击、摩托车、无线电几大军体项目，其中就有对摩托车手的重点培养。
那时候会骑摩托是真的飒
北京作为推行试点，由兼任国家体委主任的贺龙亲自挂帅，在“西郊老山”成立了「中央国防摩托俱乐部」，从坦克学校调来专业人员主理培训。相继有来自清华北大、农大交大、工业学院及部分中学和中直机关单位等不少青年男女参与其中。
想要成为摩托队员，得先由学校辅导员推荐，作为初级培训班筛选对象。这些连摩托都没见过的“小白”，哪有试驾一说。只要你会骑自行车，能顺利完成钻杆儿、8字穿棍儿等动作，并沿跑道不扶把骑完400米，再推着挂档摩托车绕满一圈儿，就算通过。之后的实操和理论，除了车辆结构原理和维修保养的课程之外，就是驾驶与交规了。
跟现在的驾校速成不同，那时候每个会骑的都是经过慢功磨出细活儿的多面手。摸车也分先后顺序，最早是从破旧的英国“运炮”车上下手，后来由旅顺口海军基地买回了一些苏联海军撤离前使用的旧伊日49摩托车，再接着就是崭新的捷克JAWA250，K系175和苏制乌拉尔M72（750cc）三轮摩托车。因为当时条件受限，还有一批用报废哈雷连修带拼，凑出来的改装车留给技术好、资历老的队员。分到的车都跟“宝贝儿”似的伺候着，每训练完一次都要保养，有的发动机点火白金磨的那叫一个平！
训练内容由公路、越野两项组成，没得挑拣都是必会。为了磨合，北京周边比如京津线，德清线（德胜门到清河）八达岭方向几乎都被跑遍。光跑还不成，维修课那不是白上的，磨合过程中有不对劲儿的地儿得能自己调整，甚至还要对爱车进行改装性试验。
越野科目更夸张：上下陡坡、跳弹坑、过水泥塘／沙石滩、穿越树林、障碍急转等等。要碰上下雨天儿训练，土路又泞又滑，浑身甩泥也骑不出二里地，常被附近骑驴老乡赶超嘲笑，说这电驴不过如此，还不如毛驴好使唤。
正常体能训练之外，队员们最发怵的无外乎两项，一是推车上山、二是避险翻滚。关了发动机，推着百十公斤重的大家伙上山，简直难以想象。就算轻体一些的越野车，对女生来讲也是灾难。我个人亲自尝试过侧扶倒下的CB190，光用蛮力根本没戏。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训练真是奔着军事素养去的，作为后备兵员绝对给力。
避险翻滚就更惊悚了。所谓的“险”不是几十米长的乱石滩，就是特别吃胎的沙丘或者坡度很大，结构不稳的“断桥”。石滩里每块儿直径半米的石头棱棱角角，看着特不友好。越是害怕不敢加速，车轮就越容易卡在石缝里推不出来，摔肿的磕破的那都是常事儿。摔得多了，慢慢就摸索出了避险窍门：一不能害怕，二不能减速，双腿半蹲夹住车，提着把，从石边儿上找角度蹭过去齐活。
骑摩托的都知道，坡儿起时候熄火最为棘手，要赶上您面前再有个“断桥”路障，该怎么破？来自北大的队员就曾经历过一遭儿，上桥熄火来不及刹车，眼瞅着要跟车栽下去，他硬是急中生智使劲儿一蹬，飞身扑到了桥对面。说时迟那时快，估计到车也会因为惯性飞过来，触地翻身的瞬间，愣是给一百来公斤的大家伙踹了下去，躲过一劫。
不得不承认，女生的险情规避意识和应激反应速度远不及男生，这也是女骑多爱出事故的主要原因。当时有位来自清华物理系的女队员过沙丘的时候，前轮被咬死，惯性把她抛出去几米远，重重摔在地上。摩托车翻着跟头随之而来，这姑娘眼儿一闭，索性放弃抵抗，结果高温排气管压在脖子上当时就被烫焦，养了好几个月才恢复。
老话儿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经过了一次次出生入死的摸爬滚打，和平时期，这支后备力量最能展现训练成果和综合实力的机会就是参加汇报表演跟比赛了。前者和秀特技没什么两样儿，过独木桥、跳断桥、双手撒把、燕式平衡和隐蔽驾驶，其难度之高绝不输现在印度军演时的“孔雀开屏”种种。
1957年的一次民兵汇演中，为了体现这项国防运动的功能性，队员们花了大心思把许多技巧性动作编排在一起，整了一出精彩的「民兵抓特务」。故事是这样的：某天，空降特务A在另一个潜伏特务B的接应下，鬼鬼祟祟开着辆“侉子”企图进行破坏活动，不料被我民兵摩托化小分队发现。在我方的穷追猛打下，空降特务被当场击毙，接应特务开车逃窜。当他通过一座拱桥后，为了阻截追击，将桥炸断。但英勇的民兵果断“飞车过断桥“将潜伏特务生擒。
说的挺简单？演起来可难办！为了让故事生动可信、声画兼备再贯穿摩托特技，队员们绞尽脑汁，备了好几种鞭炮，短促清脆的充当手枪声响，威力稍猛的专为炸桥起土。音效还在其次，最难的要数那座板儿桥的搭建，既得保证特务平稳通过，又要能在炮仗响后，应声而断。几个清华建筑系队员利用所学，经过几个昼夜的“奋战”，终于让一座看着稳当实际「只堪一击」的木桥呈现在观众眼前。
因为道具都是一次性的，所以只能孤注一掷，大家怀着忐忑的心等待情节行进到关键时刻。只听一声巨响，不仅断桥成功，而且硝烟弥漫，甚是逼真。也正因此，抓特务的节目被保留了相当长的时间，并作全国民兵汇演上的压轴节目多次出现。
1959年9月27号，第一届全运会在北京举行。摩托运动被纳入到比赛项目当中。赛场上，清华摩托队员何浩、孔宪清代表北京队参赛，为北京市获得两项团体冠军。何浩获个人全能、越野两项冠军及公路赛亚军。当他穿着队里仅有的几件撑场面皮衣和玻璃钢头盔登上领奖台时，浅蓝的盔与天色相映，威风神气。
奖杯和荣誉的背后其实险象环生，60年5月的北京首届越野赛上，当队员张允恭驾驶着一辆改装后的「潘努尼亚-JAWA250（潘努尼亚牌的前叉及减震）」在老山摩托车赛场的越野路线上跑到最后一圈，离终点不足百米时，又遭遇了大坡熄火，再也没能发动起来。面前这个百米长的大漫坡，有十来度左右，形势十分严峻。
参加比赛的三名队员，另两位都已取得优良成绩。如果此时张允恭退出比赛，就意味着拿不到队赛的总分，将被淘汰出局。按比赛规则。在不借助任何外力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能使车轮和运动员同时通过终点线，就可以记分。因此惟有把车推过终点这一招可行。
经过前八九圈的路上拼搏，张允恭已经快体力不支。但为了集体荣誉，他咬牙坚持，毫不犹豫地推起坐骑向大漫坡上走去！在场的观众及队友沸腾了，有的欢呼鼓劲儿，有的热泪盈眶。大家纷纷冲破观赛围栏，拥在车旁给他喊号子加油。终于，汗流浃背的张允恭艰难地爬上坡顶，把车推过了终点。过线一瞬间他放倒摩托累软在地，汗水流进了他眯起笑意的眼里。
60年下半年开始，经济生活形势急转直下，粮食和副食都很缺乏，人人都到了要勒紧裤腰带的时候。摩托队也面临收缩、减员的困局。从运动员食堂午餐车推出来的已不是白面馒头和一大簸箩干炸凤尾鱼了。取而代之的“桔子窝头”（在窝头中加一点桔汁儿发了面蒸的）和素炒黄豆芽成了标配。被紧缩后的编制，几乎所有队员都停止了训练提高，被迫回归生产学习岗位，摩托运动进入了一个最冷清的低谷期，静待“春天的来临”。
三年之后，随着全国形势好转，摩托俱乐部也开始复苏，老队员相继回归，一批新人补充进来。大家高呼着“为祖国锻炼”的响亮口号，加紧恢复，很快又鲜活如初。那年十一，他们作为首都民兵师的代表，英姿飒爽地驶过天安门城楼，领队还有幸登上了人民大会堂的主席台。没过多久，反映国防建设的纪录片《紧握手中枪》拍摄完成并轰动一时，这群从1952就开始玩摩托的人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历史殊荣。
原文转载自本人微信公众号“混世呢呢挖红墙”,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