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虚度

文/蓝江

苏躺在养生床上，隔着窄窄的过道轻轻喊我：哎，哎，那个，那个小两口的……

她一时忘了我的姓名，忽然不知道要怎么称呼我。我也平躺在床上，专心致志举着手机翻看我的自选股，但还是借助右耳捕捉到了她的某些音符，这才忽然意识到，过道那边躺着的原来是苏。我连忙收了手机，转过身俯卧，和苏闲聊起来。

苏比我大一旬，今年七十多了，所以在她眼里我和先生还沾着点“小”，她称我们是“小两口”。我和苏相识大约三月有余，我来这个养生馆也是她介绍我来的。现在，我们差不多每天都能在馆里碰到，时不时简单聊几句。

苏和我一样，平时不大爱讲话。今天，苏却莫名来了兴致，先是很自然地和我聊起我先生。先生这段时间和我一起来养生馆，躺火炕，做光子能量细胞浴，并相约要坚持一段时间，最好能把整个伏天度过去。

苏是个富有观察力的人，先生的衣着、言谈举止她都看在眼里，尤其是先生能跟我一起来养生馆，她觉得很是难得。

关于苏，我只知道她如今是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生活得不错。别的话也不便细问。苏虽然已经年过七十，但眉眼皮肤至今尚好，平时穿戴也比较讲究，所以人显得很年轻。因此，我总恍惚觉得，她的年龄跟我似乎不相上下。

苏今天大概是很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有时候，人就是这样，闷在心里的话忽然就想找个人倾吐一下，说完了，别人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反正自己会有一吐为快的轻松。

苏隔着窄窄的过道轻声跟我讲着他们的从前。苏说，她的老伴比她大两岁，已经去世有些年了，也就六十刚过，突发疾病去世。苏说，老伴在世的最后那三年，因为一些事情，身体受到了影响，先是在医院做了一个手术，恢复的还算可以吧。后来又入院做了一次手术，本来觉得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心脏却突然间出了问题。心脏一出问题往往就是大问题，毫无防备之下，人很快就不行了。苏说，她当时完全懵了，根本没法接受这个事实。好好的一个人，家里的顶梁柱，忽然之间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好在，有时间的疗愈。时间真的可以慢慢抚平一切。苏现在已经可以很平静地述说这一切了。不像当初，哪怕谁无意间提起，苏的眼泪就长流不止，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怀念是很美好的。苏说，他人长得高大，帅气，干净，又有文凭，是单位里的工程师，但是因为家里成分高，所以个人婚姻被耽误了。他本人又有一种坚持和执拗，宁愿单身，也不肯随便将就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子。

直到有人介绍了苏，只一眼，便入了心，再也没法忘怀。所以，他说，这一生，苏不折不扣是他唯一的爱。苏也一样，也是一见钟情。

双方家长也都满意，很快两人就结了婚，然后，有了儿子，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苏说，那些年自己可真是享福啊，一点心也不用操，里里外外的事他都一起管了，她只需安心上自己的班，安享幸福生活就好。连平时买菜下厨也都是丈夫包办，根本不用她伸手。而且，丈夫的厨艺相当棒。

苏说，可能是自己与他在一起，该享的福都享过了，老天也有些嫉妒了吧，就莫名其妙把他给收走了。

因此，苏感叹说，其实人这一生，该享多少福，该有多大寿禄，老天早已经安排好了，你再怎么扑腾，也躲不过老天的安排。个人所能做的，可能只是在有限的生命里，把自己的生活尽量过得让自己满意罢了。

丈夫走了之后，等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苏给儿子张罗了婚事，一切都还顺利圆满。儿子也挺孝顺，他希望看去依然还很年轻的妈妈能有个幸福浪漫的晚年，所以，他是支持妈妈拥有一个新伴侣的，只要她喜欢就好。

苏也尝试过，有人给她介绍比较适合的人，她也会去看看，尝试着交往。但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苏的眼里心里实际上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

苏说，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有退休金，不愁吃不愁穿，儿子儿媳都挺能干，也不用我操什么心。

是的呢，我也觉得她生活得挺好。两个挚爱的人，三十年相依相伴，彼此珍惜疼爱着一起走过大半生。三十年很长，三十年有时又是那么短暂！

好在，回首遥望过去，能想起的都是醉人风景。花开花落，日升日沉，曾有良人相伴在侧，这一生，苏并未曾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