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果园

多年前，我父母在农村经营十多亩果园，每年五月疏花疏果六月套袋，十分繁忙，饭都顾不上吃。有时能雇到人，有时工价高顾不到人。热辣辣的大太阳下，架着梯子，一棵树挨着一棵树，一朵花挨着一朵花，一个果挨着一棵树地忙碌着。

哪怕是我们兄妹都已大学毕业有了工作，父母依然忙碌于田间。经营苹果，一年四季都有干不完白活。我妈当家，把我爸催上，一刻也不消停地干着。我带着孩子回家，很少吃现成饭，要帮忙干家务和地里活。冬天的晚上我妈不让早睡，整理捡回来的旧果袋。

那时我常想，子女又不憨着，都有稳定的工作和固定的收入，父母为什么还要这么拼？我爸做不了主，问我妈，我妈说：“趁现在还能得动，辛苦点，等老的不得动了花上儿女的钱有理点”我妈还说：“你们挣钱，不知道伸手问人要钱的难处。”当时觉得我妈说的有道理。

后来父母年迈，我哥做主把果园给了堂妹，父亲感到轻松很高兴。母亲不乐意，说果园就像付出心血养大的孩子，一下子丢手实在舍不得。虽然果园跟我没关系，没有人征求我的意见，但是我举双手赞同。从此以后，我的爹妈不要再下苦了。

我父亲喜欢安逸的生活，母亲意志坚强个性独立，勤奋励志。三观不同的两个人，对待果园的态度大相径庭。父亲觉得果园只是挣钱的地方。母亲说果园像她养大的孩子，有感情。其实我妈对果园比对儿女好多了。果园是她的理想信念，是她人生价值的体现。

围绕果园的投入和产出，围绕安逸和勤勉，围绕对待各自父母及兄弟姐妹的态度，我的父母争吵了一辈子。两个人的对阵中，父亲鲜有赢时。母亲总认为自己是对的，总是站在真理的一边。家庭的氛围是：父亲长夜的叹息和母亲无尽的抱怨。

多年来，我对母亲是有成见的。春夏秋冬四季忙碌，照样是省吃俭用的生活模式。果园丰收卖钱了，没见你大吃二喝胡浪荡。我劝母亲放过自己和家人，放手果园，可是强势的母亲听不进我的意见和建议。那些年我就等着忍着帮着干着。

现在母亲老了，把零钱缝在内衣兜里，整钱缝在秋裤里。内衣和秋裤没有衣兜，母亲认真地剪裁桌布缝制一个。母亲晚上睡觉从来不脱内衣，外套压在枕头下。换洗衣服冲澡比登天都难。我想不通，年轻时有多穷，才让一个女人如此爱钱，如此缺乏安全感？

母亲八十二岁了，除了早逝的大妹，我们兄妹三个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孝顺人，媳妇女婿们厚道，孙辈也有出息，母亲到谁家都受欢迎。本应怡养天年，她却依旧瞅空捡纸片藏纸片。我就不明白，一分钱不需要花也不会花的老人，捡纸片为了啥。

母亲在我身边时，时常流露出不安。她的不安来自传统的观念，和自始至终的重男轻女思想。我告诉母亲，女儿也是爹娘生养，让她别介意安心跟着我。母亲低头笑而不答。我想起母亲在果园说过的“老来有理”的话。可是果园呢，母亲设想的心安理得呢？

洛川苹果佳天下，洛川苹果富家乡。可是对家乡的果园，我心存感激却没有好感。家乡那么大的塬面，人们的思想却困守在传统的观念里。父亲长眠在家乡的大地，四周全是果树。母亲已忘记曾经的理想信念。春夏大忙季节的果园，父老乡亲依然挥汗如雨。

改变家乡穷困面貌的果园，你以枝繁叶茂给了家乡人以新的希望，能不能再给父老乡亲一点世间稀有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