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中奔跑的妈妈

 

夜雨中奔跑的妈妈

半夜里被一声比一声大的炸雷吓醒了。屋外哗哗的下着大雨，恍惚中听到屋里有一些响动，然后是轻轻掩门的声音。

爬下床来，摸索着找到爸爸。

爸爸静静的呆在窗前向外凝望。大姐二姐都坐在床头。顺着爸爸目光的方向，我看到了一个黑影在雨中踉跄，向对面杨婆婆家奔去。

爸爸说那个人是妈妈。

妈妈的容貌我已经很模糊，模糊得就像夜雨里那个踉跄的身影。妈妈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在我遥远的印象里，只记得妈妈很凶，让我失去了很多童年的欢欣。但在我的心底，妈妈又是一个如此的亲切和充满爱意的女人，那刻在我心里的印记永远也不会抹去。

在我六岁的那年妈妈已经病了。因为爸爸在除夕那天突然被五花大绑关了起来；因为大年初一妈妈带着我们姐弟仨去叩高墙的铁门差点被打。气急和倍感羞辱的妈妈，陡然间就患了急性心脏病， 从此性格就变得暴躁起来。

患病后的妈妈把我们看管得十分的严密，不准我们在外面玩耍 。冬天山上的水池总会结冰，小伙伴们都喜欢捡起冰块来玩，妈妈怕我们冻着了，不准我们耍冰。夏天大人小孩 都爱到涂山湖游泳，妈妈怕我们被淹了，不准我们参加。如果放学半个小时还没有回家，妈妈就会用放在枕头下的蔑块打我们的手板了。因此我小时候总在心里抱怨：怎么我会有一个这样的妈妈？好多儿时的快乐都被妈妈怪异的脾气剥夺了。

附近的邮电学院经常放露天电影。要放电影那些天，小镇的娃儿们就像过节一样的高兴。妈妈却不准我们和别人家的娃儿一样去看电影，怕我们晚上出去被人欺负。我只有等到第二天 ，看同学们在学校绘声绘色地模仿着：

“张军长，请你们最后坚持五分钟……”

看着同学们余兴未尽，心里总是痒痒的。

我就靠着同学们的表演来满足内心对露天电影的渴望，去幻想那些支离破碎的电影画面，心里就又有些愤愤不平，就生出对妈妈的嫉恨。

小学五年级的一天，下午放学后回家晚了。一进家门，就见妈妈坐在床边，那根放在她枕头下的竹蔑块已经躺在妈妈身旁。我怯怯进屋，就听妈妈气汹汹地吼：

“站过来！”

慑慑地走过去：

“妈妈你听我说嘛……”

“放学这么久了才回来，又在外面学坏！今天先打哪只手！”

妈妈握起那根我们非常熟悉又恨又怕的蔑块。我慑栗的伸出了左手……

“啪！”

手心鼓起来一条红杠。

接连又是几下，手掌已经红红的大了起来，看不清有多少杠了。

傍晚 ，陈婆婆杵着拐杖来家里，进门就喊：

“刘孃孃，今天谢谢你家幺儿哟！”

妈妈怔怔的望着陈婆婆，又看看我：

“你说的啥啊？”

陈婆婆给妈妈说：

“下午我从街上回来在路上摔倒了，是你幺儿一直陪着我，还把我扶回家 ，你幺儿好乖哟！”

边说边拉我在身旁，伸手摸我的头。

一丝惊愕从妈妈的脸上掠过。我低下头，几滴委屈的泪落在地上。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梦中被窗外飘进的雨水打醒 。睁开惺忪的眼，原来是妈妈搂着我，懊悔的泪滴打在我的脸上。

“手还痛嘛？”

我摇摇头。

“恨妈妈么？”

我摇摇头。

妈妈抱我在怀里更紧了一些。

我突然感觉，睡在妈妈的怀里多么美好……

我们家对面不远是杨老师的家。杨老师快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一个人独居。几年前，杨老师就把老家的妈妈接了过来，想让老妈妈安享晚年。

我管杨老师的妈妈叫杨婆婆。

杨婆婆个子矮小，常年把不多的头发裹在脑勺后。那一双小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 。我觉得好稀奇。有几次悄悄跑去逗杨婆婆，学杨婆婆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样子。后来杨婆婆看见我过去，就挥拐杖赶我，我就边退边唱：

“老太婆，尖尖脚，汽车来了跑不脱……”

终于杨婆婆向妈妈告了状。

妈妈待我回家 ，从枕头下面抽出篾块，气呼呼地问：

“打哪只手？”

怯怯地伸出左手去，心里想又是哪里错了？

“啪！”

手心上印出一条红杠。

“老太婆，尖尖脚……”

接着又是啪地一下，问：

“知不知道为什么挨打？”

然后拉着我去杨婆婆那里道歉。

杨老师倒是一个很豁达的人，连说没事儿，不要和小孩子计较。还打趣的笑杨婆婆：

“她这一辈子就是这个样子了，卫士(警报)来了都不着急……”

从此妈妈和杨婆婆成了好朋友，从此 我也学会了对人的尊重。

记得那年夏天的那个晚上，半夜里我被一声比一声大的炸雷吓醒。屋外哗哗的下着大雨，恍惚中听到屋里有一些响动，然后是轻轻掩门的声音。

爬下床来，摸索着找到爸爸。

爸爸静静的呆在窗前向外望。大姐二姐都坐在床头。顺着爸爸目光的方向，我看到了一个黑影在雨中踉跄，向对面杨婆婆家奔去。

爸爸说那个人是妈妈。

我问爸爸：

“妈妈是去哪里啊？”

爸爸望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

“杨老师今天到市里面去了，这么大的雷雨，杨婆婆一定很害怕的，妈妈去陪陪她。”

看到雨夜里妈妈踉跄的身影，我心里猛的一震。那一刻，我才发现妈妈并不是那样的让我嫉恨，我突然感受到妈妈是多么的可亲和可敬。

夜雨中奔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