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个夜晚,晚饭后到湖边散步。冬日将近,远水轮涟,与衰弱的虫鸣上下;落叶渐密,随行人的脚步起伏。阴历九月中旬的明月时而像苇草叶上欲滴的白露,时而像藻荇丛中蛰伏的金蟾。湖泊是大地的眼睛,水边沙沙作响的草丛是大地的眉毛,所谓“湄”也。阳寿将尽,先是眼睛在花白的眉毛下变得无神。在深秋的黄昏背着夕阳望去,几乎没有一丝光线、枯寂不见底的湖面给大自然的亲人们以同样的震撼,鸣响的荒草是大地的哀歌。入夜,高悬的明月仿佛绘在墓室的穹顶,俯仰之间,浮光跃金,那是彼岸的灵明之光。
掬水月在手,乘风寒满衣。突然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两三声鸟鸣,大致用符号记录下来,仿佛是“7——|6666”的节奏和旋律。鸣者为谁?循声暗问,即行即止,亦不知何所来而来,何所去而去。
夜钓者三三两两,向其中的一只小桶里看去,竟然是一只钓上来的黄颡鱼。可能是曾经被排放污水的缘故,据我平日里对垂钓者的观察,这一段西流湖的鱼类资源远不如化工路段丰富,几乎全是草鱼、鲫鱼,个头也小。在化工路段钓上来的却有白鲦、虾虎,甚至翘嘴鮊。仅看到黄颡也觉得今晚不虚此行。
黄颡属于鲿科,可以说是一种鲶鱼,但生命力弱很多,小时候养在鱼缸里从来没见过它们吃东西,想必也和这昼伏夜出有关。黄颡在小桶里惊恐不安地游着,胸鳍和背鳍的三根大刺都撑了起来。因为这三根大刺,河南话里很形象地叫做“戈牙”。记得汪曾祺老先生说南方叫“昂嗤鱼”,因为捏着它背鳍上的大刺拎起来,会发出“昂嗤昂嗤”的叫声。做熟了味道自没的说,起码比胡子鲶好上百倍。
夜钓灯发出直直的强光,离远看是岸边几点神秘的幽蓝,是别样的寒林“渔火”。真想把“渔火”的引号去掉,要知道清代贾鲁河淤塞之前,这里可是一派舟楫临水、帆樯映空的繁华,不知发生了多少渔火对愁眠的故事。
夜钓灯辉映着远处高楼的灯光,入夜后依然忙碌的身影影影绰绰。今天的人们经验着各种虚拟现实,被层出不穷、千汇万状的”拟像”所环绕,“缸中之脑”的忧思早已不是骇人的妖氛。若延之、广之,从文明拓荒之际而来的时间之手何尝不是时刻操纵着我们呢?明月从渔火走向“渔火”,在水中摩挲着舟楫帆樯的纹理,或许是我们期求却未曾抵达的“湖中之脑”。
湖畔漫步,湖畔遐想 湖畔漫步,湖畔遐想待到初冬的一个周末,就沿着贾鲁河故道溯流而上,遇水库——一个更大的湖而止。天寒红叶稀,却没有水落白石出的明朗。阴湿的空气充溢着初冬的远景或近景,景致佳处都仿佛列维坦那种很享受忧郁的油画。
在林间步道上散步,无数的枝柯是天然的空气净化器,缓慢发酵的落叶和朽木散发着腐熟的气息,淡淡的如品茶般稍纵即逝的腐熟气息。槭树、黄栌的深红,银杏、鹅掌楸的金黄,或闪耀于林间路转,或朦胧于天际山回。
这一带的地貌也颇为可观。一个个陡峭的爬满藤蔓的土崖围成纵横交错的山谷,连绵逶迤中见支离破碎。想必在并不十分久远的过去,水势浩大的贾鲁河在不断冲刷、侵蚀,谈不上鬼斧神工,造就这样的平淡中见奇崛的地貌也要有两把刷子。一条狭窄的环路环绕着一座陡峭的山丘,绕过去就来到了烟波澹荡的水滨。若千百年前来到这里,一定是站在陡峭的小岛上俯瞰一道碧绿的峡湾。都市的热岛效应使得这里的冬天来得更早,这样看来,此行不仅是寻找冬天先行到达并走过的足迹,更遥深的足迹则是千百年前就开始消退的水道留下的。
一手奠定了著名的《纽约客》文风的怀特,在著名的《重游缅湖》一文中从一家数次来湖边度假的经历联想到人类的世代交替,自己的孩子仿佛就是当年的自己。水边的地质变迁也不免让人有沧海桑田之感。自己三年内第三次来到这一带,这次沿小路下到了一片更幽美、更静寂的水面,也不免有逝者如斯之感。不敢如李义山“欲就麻姑买沧海”般妄想,岸边枯黄的藨草丛遮掩着稀疏的游人足印,点缀着流水冲蚀的印痕,若改为“欲就麻姑问沧海”,便是一个个歪歪扭扭的问号。阴郁湿冷的初冬,寒林萧瑟,于人迹罕至处观静水深流,幽美、静寂到了一定程度,便会有种很深的触动,触及内心深处那无法言说的疆界。
怀特在文中大谈对我来说十分陌生、复杂的驾船技术,同样我做不到也没必要在这水边扎营度假,就拿出面包和猕猴桃来顿野餐好了。餐罢返回,留意起入口处一株枝干虬曲看起来有些树龄的柿子树。彤红的鸡心形柿子映着灰暗的天际,比红叶还要稀疏。在单调的沟壑纵横的黄土地貌上,秋冬之际的迷雾中丹柿频频照眼,是原始而又始终如一的风景。巩义籍书画家陈天然最喜这道风景,其书风也名曰“柿枝体”,褒之者谓郁苍虬劲,贬之者斥其哆哆嗦嗦甚至“谋杀毛笔”。不妄作评论,离别之际天容地色愈发阴沉,耳畔大路上车辆的喇叭声呼啸而过,留下这很有特点的柿子树的影像以作留念。
湖畔漫步,湖畔遐想 湖畔漫步,湖畔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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