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

“千万不要看轻了女人的感情。她们爱你的时候会奋不顾身，一旦恨起你来，也绝对不会手软。”杨斌在办公桌后面正襟危坐，弹了一下烟灰教导我说。烟雾蒸腾下，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我跟杨斌是高中同学兼舍友，但是性格截然相反。杨斌自上高中的时候起就沉稳睿智，遇事不焦不躁，冷静理智。所以后来他报考公安大学，我一点都不惊讶。

而我，天生的散慢率性，不拘小节。可能也因为这种性格，杨斌一直对我耳提面命，仿佛一个疏忽，我就会变成失足青年一样。我一直认为，我们的友谊能维持这么长时间，全仰仗于杨斌一直把拯救游走在犯罪边缘的浪子为己任的责任心。

前段时间我举办了一场个人摄影展，有一个女孩对我的作品格外青睐，经常找机会跟我讨教。一来二去，这种讨教就变了质。这种暧昧的事情对我来说已经司空见惯，本来以为大家都不过是玩玩而已。谁知道女孩却一再纠缠，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这件事令我头痛不已，忍不住趁杨斌午休时间来向他大吐苦水。虽然明知道在他面前不但得不到安慰，还很可能还会被教训一顿，但是因为我向来自恃清高，能敞开心扉一吐为快的，似乎只有他。

果然杨斌刚听完我的倾诉，就忍不住开始教训我。这次，他要用一个真实的案例来警示我。

“你记得去年的11.2杀人案吗？”他又抽出一支烟，点着后深吸了一口气，问。

“嗯，好像在网上浏览新闻的时候看到过，但没怎么注意。”

其实我并不太了解，这个被铺天盖地的信息网络覆盖的浮躁社会，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件类似的杀人案发生，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像我这种日理万机的人，哪有空关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那天，我正好休假，准备陪老婆逛街，可是中途却接到警局电话，有人报案说在我们辖区内的某个小区发现一具尸体。虽然知道我在休假，可是因为其他组都有案子，暂时抽调不出人手，只好交给我。我忍不住抱怨一通，但是心里也清楚，警察就是这样一个没有权利拒绝的职业。”

杨斌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双手抱在胸前，歪倒在沙发里，这个放松的姿势说明他准备好了长篇大论。

到达现场前，杨斌先在发现尸体的小区内转了一圈，查看周围的环境，这是他一贯的办案习惯，案发主现场总是被过度的关注，而周边有时候却能有意外收获。而且他认为，如果罪犯是有预谋的，那他的犯案手法多半会受环境影响。这是个半封闭式的小区，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虽然整个小区都由铁栅栏围着，但因为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已经有了破损。许多居民为了贪图方便，把这些破损的地方也当做出入口了。

本来涂刷成枣红色的建筑物因为日晒雨淋已经退了色，呈现出陈旧萧条的迹象，简陋老旧的小区唯一的安保措施，只有南北两个大门口摇摇欲坠的摄像头。小区里虽然有一个小广场，也许是因为天气冷，只有寥寥几个人偶尔经过。杨斌想在小区保安那里了解点情况，保安介绍说目前整个小区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住户已经迁走，留下来的除了老人，就是外来人员租住在此。这样老旧萧条的住宅区原本就冷清，何况严冬大家都关门闭户，根本不可能留意到别人家的动静，况且即使听见或者看见什么，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小区内绕了一大圈，杨斌来到发现尸体的那栋楼前，望着顶楼的窗口，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上大学的时候，他因为身高曾经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可是自从结婚后，不知道是不是妻子照顾的太好，明明工作强度很大，他却开始发胖，体重一度失控。就算后来悬崖勒马，严格的控制自己的食欲和运动，体重始终保持在二百多斤。很明显，照这样的体重，爬到六楼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情。

其他部门的同事已经到了，正在现场采集证据和线索。杨斌穿了鞋套走进房间，尽量不影响同事的工作，避免碰触现场的东西。

发现死者的人是蓝羽广告印刷公司的蔡姓职员，此时正在厨房接受警察的询问。她显然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不停的颤抖，回答问题也是语无伦次。小叶本来一直在安慰她，看见杨斌全副武装的进入现场，马上向他走来。

小叶是去年刚在警校毕业的，一进入警队，就跟在杨斌身边学习。起初她并不是特别信任杨斌，这个人虽然身高一米八二，但身材肥硕，红光满面，双下巴臃肿的堆在胸前。仅就外表看，跟一个人民警察的形象可是差之千里。后来随着杨斌不断侦破了几起复杂案件，小叶看杨斌的眼神就渐渐的变了，从不屑变成崇拜，追在杨斌屁股后边一口一个“师父”，奉承他是现代福尔摩斯，完全变成了一个无脑小粉丝的样子。

不是杨斌自大，局里想跟着他学办案的年轻警员数不胜数，但他最喜欢和器重的却是小叶。作为一个女孩子，从第一次跟着杨斌出警时面对突发状况从没表现出过任何的不适，镇定自若的样子颇有杨斌年轻时的样子。其次，女孩心思缜密的优点，男孩那股吃苦耐劳的冲劲儿她都兼而有之，所以杨斌格外喜欢她。

“怎么样？”杨斌皱起眉毛问。

“据蔡小姐说，公司派她过来送一份很重要的文件，可是怎么敲门也没人理会。于是她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结果一进来就看到躺在沙发上的尸体就赶紧打了报警电话，看起来她吓得不轻，现在还惊魂未定。”

杨斌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尸体，牙眦目裂，确实有点吓人。鉴定科的一位同事，正用一根无菌棉签采集尸体嘴边泡沫状的溢出物准备拿去化验。

“她怎么会有死者家里的备用钥匙呢？”杨斌又问。

“蔡小姐说因为死者平时总是请公司同事来家里喝酒聚会，关系好的几个同事都知道他的备用钥匙放在哪里。因为联系不上死者，蔡小姐就想直接把文件送过来，谁知道进门后却发现这么骇人的一幕。”小叶用没有感情起伏的声音回答。

“也就是说，蔡小姐跟死者的关系非常好？”杨斌自顾自的点点头，环顾着案发现场。

这是最普通的两居室房子，一进门客厅的左手边即是餐厅，再往里是厨房，通过厨具可以判断出，主人平时很少使用厨房。一个简易屏风将餐厅和客厅隔开。里边两个房间，南边是卧室，被子整齐的铺在床上。北边是书房，靠墙一溜书架，满满的摆着一些关于广告印刷的专业书籍。中间的书桌上有台电脑，应该是平时工作用的。卫生间就在两个房间中间。

房间非常整洁干净，布置的也很简单。客厅居中靠墙放着一张灰色的双人布艺沙发，此时尸体仰面躺在沙发上，右手垂下来搭在沙发前的一个日式格的玻璃茶几。茶几上面杯盘狼藉，快餐盒里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但是旁边的一个红酒瓶却空了。看来死者死前正在喝酒。

“咦，这是什么？”一个警员突然发现快餐盒下露出一张纸，抽出来递给杨斌。

杨斌接过来一看，是张便条上面沾着些油渍，字迹潦草凌乱，勉强能辨认出是：“对不起，对不起……”几个字。

杨斌还在考虑这几个字的含义，另一个警员把目击者带过来，请示道：“杨队，我们已经完成了问话，您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唔？”杨斌回过神来：“做完笔录了？辛苦了蔡小姐，后续我们可能还要麻烦您配合调查。另外如果想起什么线索，请及时跟我们联系。”

蔡小姐点点头，从她的表情看出来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恐怖的是非之地。杨斌让警员送她出去，又跟其他部门的同事讨论了几句，把剩下的工作交代好，带着小叶离开现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