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殇（上）

        马丁生来似乎就没有笑肌，满脸肌肉横向发展，整天耷拉着张苦瓜脸，别人欠他二百钱似的。

        有一次喝酒喝得烂醉，晕晕乎乎骑着自行车在路上扭秧歌，最后稀里糊涂把自行车扭到了沟里。在他摔在地上的一瞬间，两颗外突的门牙应声落地，惨痛离岗。他躺在沟里吱哇乱叫，满脸血污，酒醒了一大半。

        后来两颗门牙被大金牙代替，不知是惊动了哪根神经，自从镶上了金牙，居然就会笑了。这冷不丁一笑，肌肉眉毛拧成一股，把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缝，大嘴肆意妄为地咧到耳根，两颗金光闪闪的大金牙突兀在一排黄牙中间，这笑容，跟癞蛤蟆作秀似的，诚心膈应人，让人浑身不自在。

        真是怪了，别看马丁长得又矮又丑，却有两个貌似天仙的妹妹大朵、小朵。大朵和小朵在十里八村那是出了名的俊。这种怪事，不知遭了多少人的绯议。据说马丁母亲年轻时是个美人坯子，在临近结婚的前夕，遭坏人强暴，是带着身子嫁过来的。细枝末梢、来龙去脉说的是有根有据、有鼻子有眼。这就对了！都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怎么差别就那么大？唉，凤凰山上出乌鸡，真是什么鸟事都有啊！庄稼长好了，还招贼惦记呢，何况是人呢？俗话说的好，穷人家里三件宝，丑妻薄地破棉袄。人长的太出众，的确不让人省心呢。

        马丁的婚事确实让父母操碎了心，父母老早就放出话去，要是哪位姑娘肯嫁过来，彩礼加倍，进门就当家做主。可眼看马丁就要奔三十了，连个瞎眼的姑娘也没看上他。爹娘求爷爷告奶奶，拜了几十次三神庙的神也无济于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马家就马丁这一根独苗，要是从此马家的香火断了，这不得 让人把脊梁骨给戳断啊！以后怎么还有脸见人，那不得整天把头别在裤腰里走啊？思来想去，最后实在没辙了，才用比他小六岁的小朵给他换了一门亲事。

        大朵呢五年前就结婚了，嫁给了城里的一位大款。听说当时大朵嫁给他的时候，人家就已经是身价近百万的大款了。

        以前，农村还是有这种换亲的陋习，人们对传宗接代看的过重，男方都是因为某一方面的缺陷，才迫不得已换亲的。总之，男的条件都不怎么样。要么丑要么傻要么穷，到头来受伤害的都是女人，女人最终成了这种陋习的牺牲品。

        说成这桩婚事的媒人，是本村50多岁的老光棍哼哼，老光棍本名马敬保，哼哼是他的外号。因为他喜欢唱，整天有事没事嘴里哼啊哼啊地唱小曲。便得了哼哼这个外号。哼哼比他的本名叫的响。要是有人打听马敬保很多人不知道，要说找哼哼，全村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包括光屁股的小孩子。哼哼是村里不多见的还留着胡子的小老头，干瘦干瘦却精神头十足。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给人做媒，拿现在话说，他就是一个流动的婚姻介绍所。他每天的任务就是走东村串西村，附近十里八村谁家的姑娘小伙到了嫁娶的年龄，他心里门清。他平时在家的时间少，只有在太阳西斜的时候，他才乘着醉意哼着小曲回家转。这时只要在路上遇到哪个大姑娘小媳妇，他就会职业性的停下来，手捻胡须，眯着眼笑嘻嘻的盯着你上下左右看上半天，直到看得人家姑娘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讪讪走开才作罢。他说媒从来不收取任何费用，只是乐得挣个吃喝。当然，如果碰上有钱的主硬要给个十块八块的，他也会笑眯眯的收下。他这人似乎就是天生为说媒而生的，能说会道，亲和力十足，脸上整天溢着笑容，自然流露出一种和蔼可亲。

        这桩婚事，还颇废了一番周折，哼哼是跑了这头跑那头，真是说破了嘴跑断了腿，刚说通了那头，这头又犯起了嘀咕，马丁的父母忧心忡忡，一时之间下不了决心。哼哼不慌不忙，带着一惯的笑容慢悠悠地说：“老哥老嫂你们还有什么顾虑的？再怎么说咱们也是没出五伏的兄弟吧，我还能把小朵往火坑里推？是，咱家小朵长的漂亮，嫁过去是有点吃亏，可人家男方也差不到哪里去啊，论身材论长相，在十里八村也是数得着的，配咱家小朵真的不丢份，就是人老实了点，家里穷了点，那也不是大毛病。我敢打保票，家里人绝对不会欺负咱家小朵的，嫁过去马上就可当家做主，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家里大事小情全是咱小朵说了算。老哥老嫂，你们就把心放肚里吧！还有马丁兄弟这边，人家兰花那姑娘可是长得又水灵又年轻，人也老实善良，这样的姑娘嫁过来，咱可是烧了高香了，要多省心就有多省心。要是找一个刁蛮的姑娘，将来有你老两口受的。你没见贵叔家那俩儿媳妇，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整天翘着脚的骂老混蛋老不死的，贵叔气的孤身一人躲到了山上，到死都不肯下山。还有前村宝山家那龟儿子，什么事都听媳妇的，结婚刚三天就闹分家，那可是独生子啊！生生地把老两口撵出了家门，逼得老两口差点寻了短见……哼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到的没想到的他都面面俱到，他用他如簧的巧舌说动了马丁父母。事成之后，马丁父母自然少不了设宴答谢。当然，哼哼为的也就是个吃喝。

        说来也真是 讽刺，他一辈子为别人作媒，撮合成了无数对单身男女，自己却打了一辈子光棍。

        换亲的姑娘叫兰花，今年刚20，比马丁小了近10岁。她和哥哥长的都不差，就是因为家里太穷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一家人都憨厚木讷，老实本分。能说到这样的媳妇，马丁和他的父母心里都特别踏实，满意，就是觉得小朵就有点吃亏了。可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啊！

        两家的婚事只隔了一个月，马丁这边先办的婚礼。结婚这天，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加体面好看，马丁着实下了一番功夫。身穿笔挺的毛料西装，皮鞋擦的锃亮，大分头三七开，头上特意抹了梳头油，发型梳的一丝不苟，纹丝不乱，油汪汪的能照出人影来。猛一看，像极了电影里的日本翻译官。再看长相；小眼，塌鼻，驼背，活脱脱一个再版的武大郎。单从外貌上看，兰花嫁给马丁，就是潘金莲下嫁武大郎。

        兰花嫁过来，确实过了两年舒坦日子，因为年龄小，老实不多话，很得公婆的待见，马丁对她也不错，家里吃的用的穿的全都不用她操心，大朵和她的富豪女婿隔三差五送钱送物，极尽孝顺。

        兰花怀孕后，公婆更是把她宠上了天，粗活细活都不让她干。第二年秋后生下一个男孩，取名亮亮。

        天有不测风云，亮亮快一岁的时候，马丁的父母在去赶集的路上出了车祸，双双毙命。

        祸不单行，就在马丁父母去世后不到半年的时间，大朵也在得知她的富豪老公有了小三后喝药自尽。真是红颜薄命。

        家里一下子就像塌了天，父母一直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如今，顶梁柱没了，缺少主见的马丁整个人就蔫儿了，整天吃了喝喝了睡，醉生梦死。

居家过日子可不是小事，老实没心眼的兰花可傻眼了。兰花打小就不喜欢针线活，所以家务活是样样不精，除了去地里干活，其余时间没什么爱好。还有兰花做事总是慢人半拍，没办法，这是天生的，就是火上了房，她也是一副慢吞吞的样子。人活着难免有个比较，做事太快了呢人会说你毛毛躁躁，太慢了呢人就会说你傻啦吧唧。你说她傻呢似乎也不是傻，反正是跟聪明不沾边。用一句土话说，那就是老实的有点过头。

        第一次做饭，兰花显得手忙脚乱。又要往锅里倒油，又要往灶里填柴，小亮亮刚刚学会走路，拽着妈妈的衣襟要抱抱，手忙脚乱中，锅里油冒烟了，兰花正要把碗中的蛋液往锅里倒，一只饥饿的鸡，突然凌空飞起，爪子将碗勾倒在地。顿时蛋液飞了她一身，碗也应声落地摔得粉碎。她下意识地推开孩子去捡碗，不料孩子倒地大哭，小手正好摁在破碗茬子上，鲜血直流。孩子哭她也哭，娘俩哭作一团。马丁躺在炕上窝火地用被蒙住头，装作听不见。最后实在忍不住，跳下炕来对着兰花是又打又骂。懦弱的兰花那有还手之力，嘴笨手拙，骂又骂不过，打也打不过，只有和孩子抱头痛哭。

        生活的变故与操劳，让这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小女人一下就失去了往日的光鲜，现在的她完全变成了一个笨拙邋遢的居家妇人，经常满手满脸满身的污垢。她的身上总有一股奶腥味，胸前的衣服常常被奶水洇成一圈一圈不规则的地图，并不断往外扩大着……她也从不戴胸罩，任两个硕大的乳房在胸前晃来晃。就有人故意调侃：“亮亮妈，你奶水咋就这么多，光孩子吃得了吗？你男人吃不吃？”她也不计较也不反驳，只是嘿嘿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