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苏州吴县氓汪凤,宅在通津,往往怪异起焉。不十数年,凤之妻子洎仆使辈,死丧略尽。凤居不安,因货之同邑盛忠。忠居未五六岁,其亲戚凋陨,又复无几。忠大忧惧,则损其价而摽货焉。吴人皆知其故,久不能售。
邑胥张励者,家富于财,群从彊大,为邑中之蠹横,居与忠同里。每旦诣曹,路经其门,则遥见二青气,粗如箭杆,而紧锐彻天焉。励谓实玉之藏在下,而精气上腾也,不以告人,日日视之。因诣忠,请以百缗而交关焉。
寻徙入,复晨望,其气不衰。于是大具畚锸,发其气之所萌也。掘地不六七尺,遇盘石焉。去其石,则有石柜,雕镌制造,工巧极精,仍以铁索周匝束缚,皆用铁汁固缝,重以石灰密封之。每面各有朱记七窠,文若谬篆,而又屈曲勾连,不可知识。励即加钳锤,极力开拆。石柜既启,有铜釜,可容一斛,釜口铜盘覆焉,用铅锡锢护,仍以紫印九窠,回旋印之,而印文不类前体,而全如古篆,人无解者。励拆去铜盘,而釜口以绯缯三重幂之。励才揭起,忽有大猴跳而出,众各惊骇,无也近者。久之,超逾而莫知所诣。励因视釜中,乃有石铭云。“祯明元年,七月十五日,茅山道士鲍知远,囚猴神于此。其有发者,发后十二年,胡兵大扰,六合烟尘,而发者俄亦族灭。”祯明即陈后主叔宝年号也。励以天宝二年十月发,至十四年冬,禄山起戎。自是周年,厉家灭矣。
《汪凤》亦出自《集异记》,载于《太平广记》卷一百四十,“征应”类。其故事简单,大略如下:
苏州吴县(今苏州)农民汪凤,家在河边水路交通便利的地方,其家常常发生怪异之事,不过十年来,汪凤的老婆儿子和仆役之流,都死光了。汪凤不敢再住,就把宅子卖给了同乡的盛忠。盛忠入住不过五六年,他的亲人就不断死亡,很快所剩无几,盛忠大感恐惧,就把宅子降价出售。吴县人都知道这屋闹鬼,无人敢买,很久也没有卖出去。
有个叫张励的胥吏,家里很有钱,而且宗族势力强大,兄弟子侄辈众多,是当地的土豪恶霸,与盛忠住在同一个巷子。张励每天早上去衙门办公,都会经过盛忠家门前,很远就能看见有两道粗如箭杆的浓密青气,从盛忠家里直冲天际。张励认为那里埋有奇宝,宝气上冲显耀于外,他每天都能看见那青气,也不给任何人说。然后他找到盛忠,用十万钱买下了盛家的宅子。
交割后,张励很快就搬了进去,早上继续观察,青气如故。于是张家准备了大量抬筐、铁锹等工具,从青气升起的地方开始挖掘。挖地不过六七尺,就遇到了一块大石头。搬开石头后,下面有个石匣,石匣由整块石头雕刻而成,雕制工艺极为精巧,石匣四周用铁索牢牢捆缚,匣盖与匣身结合之处则是将铁汁融化后密封,然后再用石灰封牢缝隙。石匣每面都有七个红色符篆的封印,印文如同谬篆,却又弯弯曲曲地互相连接,认不出是什么字。张励等人就用铁钳锤子,暴力破拆,终于敲开了石匣,里面又有一个铜锅,锅大概有一斛的容量。铜锅用铜盘盖住,四周又用铅锡合金密封,铜锅铜盘上有九个紫色的符篆封印,连环相接成一圈。跟石匣上的符文不同,这些文字很象古篆,但也无人认识。
张励揭开铜盘后,锅口又覆盖有三层红色的绢帛。张励刚将绢帛,就有一只大猴子从锅里跳出来,众人又惊又怕,谁也不敢靠近猴子。过了很久,猴子跳墙而出,谁也不知跑哪去了。于是张励去看铜锅,发现锅里有块刻了铭文的石头,铭文说:“祯明元年,七月十五这天,茅山道士鲍知远,将一只妖猴囚禁于此。有打开这个铜锅的,打开十二年后,胡人大兵将扰乱中国,神州将遭受战火,而打开这个铜锅的,全族也将灭亡。”
祯明是陈后主叔宝的年号。张励是天宝二年十月放走的妖猴,到天宝十四年冬,安史之乱爆发。而张家在打开铜锅一年后,全族就被灭了。
《汪凤》一文,将安史之乱归咎于张励贪财放走妖猴。这种思想,对后世影响很大,《水浒传》中“洪太尉误走妖魔”放出一百零八将,对小说起到提纲挈领之作用,似乎就有本文影子。而张励全家族灭,则是唐人宿命论思想的一种反映。
不过很奇怪的是,为何在石匣、铜锅上不写清开启后果,却偏偏在铜釜已经打开,妖猴已经遁逃后,才在锅里出现一段终于能让人看懂的铭文?想来,这亦是唐人宿命论思想。张励一念之贪,不仅祸及自身,还殃及天下。但这种人性的弱点,从来也不会因前车之覆而成为后车之鉴,千百年来,贪婪之辈前仆后继者,仍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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