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温和的人

做一个温和的人

时晓伟（石船）

    周六，去参加一个分别三十多年的同学会，觥筹交错之间，真的有一些时光荏苒，契阔别年的惊鸿之感。我们每个人都是从青葱岁月步入知命之年的，重逢之下难免嘘唏出一些人生之叹。但大家还是克服了分别多年的陌生，很快进入把盏言欢的语境之中。毕竟我们相识于总角之年，都有着太多的相似记忆。多年的天各一方，使每个人都有天涯海角的故事，如今一一道来，自然凭添出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梦幻之感。

    聚餐的地点选择在一个濒湖的生态园里，很大，有酒店，还有一个养老院。湖光山色，十分秀丽。负责接待的是一个叫光涛的同学，目前是这个山庄养老院的一院之长。在我的印象中他上学的时候很淘气，也很自由散漫。因为个子很高，有些让人产生恐惧的感觉。走上社会后，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比较光鲜，能够前呼后拥的人，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一直在做事。而今天他在有些世外桃源感觉的山庄里陪伴那些孤独无助的老人着实令我感到有些吃惊。按照事物的逻辑发展，他今天应该是一个安享生活，满足境遇的成功人士。怎么会在这里打发漫无边际的时光，这和出家有什么区别？

    当我们大家问及其中原因的时候，他没说什么，只是想做一个温和的人。我有些奇怪，要知道他并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虽然贪玩好斗是每个男孩子的共性，但在我所有的记忆中怎么也找不出他有任何暴力倾向的痕迹，更遑论发生肢体语言的冲突。那么，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精神意愿使他打算成为一个温和的人？我真的很想知道。

    虽然大家都知道光涛是个有本事的人，不仅从事的行当多，还走南闯北，见过一些世面，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能做出走进深山去陪伴老人的选择。而他却说辞掉过去的工作来这家养老院做护工并没有其他原因，仅仅是一次偶然。很简单，就是想换一种活法，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儿。到养老院后他就从扫地僧开始做起，一扫就是二、三年。每天很早的时候他就拿着一把扫帚从南到北扫院子，一天下来不知扫上多少遍，原本肥胖的身躯瘦下来许多。后来老板发现他能耐住寂寞，守住性子，便让他担任护工，除照顾几名老人外，还顺便让他处理一些其它琐碎的事情。再后来又发现光涛不仅会开车，还懂管理，便索性把养老院全交给了他。这个养老院属于半公益性质，大约住着一百多名鳏寡孤独的老人。而能够来到养老院度过余生的都是什么人呢？不是年事已高神智糊涂，就是患有各种疾病的老年人，甚至还有精神疾病和人格障碍的患者。光涛心无旁骛，经常陪伴这些夕阳中的老人晒太阳，唠家常，嘘寒问暖，送医服药。对于那些情绪焦躁的患者，他别出心裁地买来纸笔让他们抄写心经，想方设法让他们平复下来。几年下来光涛硬是和这一百多个孤寡老人处成了亲如儿女的好伙伴。他说这些老人的记忆都几乎停顿在过去的时光中，只有和他们耐心沟通，才能唤醒他们的活力。还有的老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变故，显得既孤独又脆弱，和他们敞开心扉，真心相处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在面对那些大小便失禁老人时，你要做到不皱眉头，不生厌憎之心，没有菩萨的柔和心肠是断然做不来的。

    他说在经历过这些以后才让他产生做一个温和的人的愿望。具体地说老人心理敏感，所以态度要轻言细语。老人身体虚弱，打针吃药要耐心细致。老人还容易发脾气，所以沟通起来要和风细雨。温和是他和老人们沟通的唯一方式。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让自己温和下来，并且让温和成为内心坚守的力量。最后他总结道：温和的人第一不会去争吵；第二有耐心，能够保持倾听；第三既能宽容错误，又能宽恕罪过。我听罢无语良久，对照检讨自己，真恐不及其一、二。

    因为我知道，成为一个温和的人确实很难。温和不仅是一种持久的定力，还是一个漫长的修炼过程。首先必须做到自己的人性要有一定的温度，能够去温暖别人。另外还不要有色难容易之心，对待别人不能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只有谦和的态度才能缩短与任何人的距离。再往深一点引伸，温和是一种志愿，能够以平等心去对待人世间所有的万事万物，甚至还能够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大爱情怀，去播撒良善的种子。所以，但凡真正温和的人都有修行根底的宿缘，甚至是具足佛性的高僧大德。而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断难成为温和的人。

  后来当同学们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他说有朝一日要去五台山，因为某大师看他面相不错，有很深的佛缘，到五台山修行会有很大的功德。说完他还拂了一下前额的头发，我听了不觉有些莞尔。就问他，你去修行，这些老人怎么办？他陷入了两难，略微思忖了一下说，那我还是不走吧。同学们哈哈大笑。

    法门万千，从何而入？在我看来去深山古寺诵读那些高深难解的经书都不及做一些具体的善事来得方便。佛家讲方便，讲的是开悟的方便，讲的是当头棒喝，直入门庭。所以对人类的同情，对生命的关爱就是最彻底的觉悟，就是最大的善意。以已之善渡众人之苦，仅有誓愿是不够的，还需要筚路蓝缕的苦行！慈悲之心不能久藏于浩如烟海的经文、古卷青灯的暮霭晨钟里，还要到滚滚的红尘之中去磨砺，红尘深处就是最好的修行道场。

    翻检子曰诗云 ，到处都是敦促我们去温良恭俭让。别看卷帙浩繁，汗牛充栋，但读久了你便会知道，其实也就说了上善若水四个字，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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