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花人
春子说准备卖花时我是持反对意见的。
一个近四十岁的粗犷汉子，平时会做饭能拖地洗衣就不错了，还养什么花，何况还是“半路出家”，没经验没人脉，我看这条路难走。
但他兴致勃勃，就如同人生中的百年大计，我知道即使泼冷水也没什么用。
第一次卖花我还清晰记得。
那天他叫上我，说是在基地批发了一车花准备拉到咏春花苑门口摆摊。
我本来是抵触的，他说一个人感觉孤单。
事实上我能察觉到，他是因为害羞，以前大小也是个贩布料的老板，现在放下架子去摆地摊，如果是我，肯定下不了这个狠心来。
咏春花苑靠近工业园区，那里给我的印象就是散乱脏，垃圾成堆不说，空气中处处弥漫着硫酸味。
小区人员整体素质也不高，鸡鸣狗盗之徒甚多。
那地方，与贫民窟相差无几。
我说买花的人都是些有闲情逸致的高雅人士，在这个连吃早餐都要考虑是吃三块的还是五块的人群里，难卖。
春子说先练练手，锻炼锻炼心态，另外也熟悉下花名。
那天我们把花卸在小区前一处比较显眼的位置，我坐在车边玩手机，半天都懒得抬头，春子一会拿出本子认花名，一会拿出水壶给花喷水，一会又放声吆喝起来。
那样子，丝毫不像在社会上磨练了二十年的老油条，竟像个刚出道的毛头小伙，激情澎湃。
春子的付出也换来了一丝回报。
工厂里小姑娘下班后称点苹果香蕉橘子，走到花边时听到春子的叫卖声也会停下来摸摸口袋，如果还能凑出十块二十块钱就会走过来，询问这些花叫什么名字，多少钱一棵，怎么养。
小姑娘单纯，一般价格能接受也不会计较别的。
也有些人摆出一副高姿态，像大爷，眼见她们趾高气昂的样子，我装着没看见也没听见，懒得伺候。
春子却不然，上前介绍半天。我说有些人不过是来找成就感，过过嘴瘾而已，春子却说正好多个机会锻炼。
春子夸夸而谈，这是他的性格。
他向我炫耀首战大捷，说前途一片光明，那情景就如同拿破仑向士兵说胜利在望一样，可惜我却感觉他是唐吉珂德，他的想法对我而言遥不可及。
一个推着三轮车的矮胖女人走过来，冲我们吼道：“谁让你们在这卖东西的？”
看她那邋遢模样，我根本不会怕她。就回了句：“这地方是你家的？”
老女人单手掐腰，昂着脖子吼道：“我天天在这地方卖。快走别惹我发火。”
我一听就来气，狠狠一脚踢在了那女人的车轮上。“他娘的，你天天在这卖地方就是你的了，城管来你不跑吗？”
也许她平时作威作福惯了，没想到今天会碰到我这个难缠货，被我这一举动吓得脸色惨白，站在那里半天没缓神过来。
我本想“趁胜追击”，一举拿下战略要地，春子却死死拉着我，说不要意气用事。
这是春子第一次卖花的情景。
他说他的理想是开家花卉经营部，然后给单位和别墅布置花圃。
这个理想似乎离我很远，经这女人一折腾，我更感觉前途渺茫。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春子继续摆摊卖花，我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总希望能有个十拿九稳的差事从天而降。
有一天，他说无锡锡山新建了个花草基地，打算去租个花棚。
我问：“有把握做好吗？”
他回答说：“没把握，但有信心。”
我又问：“把握和信心难道有区别？”
他说：“当然有，把握是事情成功的机率，信心是内在的坚信程度。通俗地讲，把握就是综合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信心就是自己内心对事件的认同度。”
我感觉这句话比那些心灵鸡汤要有味得多。但话再富有哲理，没把握的事我从来不做。
花鹏装修的那段时间里，我天天去帮忙，当然也是为了趁份盒饭。春子说等他理想实现了就不会吃盒饭了。我问，顿顿吃红烧肉吗？春子说，俗气。
起初的花棚里面光秃秃的，连个水泥地也没有。我看着头皮发麻，脑中一片混乱。
春子却异常兴奋，指着棚子的边边角角，说等地坪弄好了，东边全放幸福树，南边全放金银花，北面隔个小温棚，专门放些怕冷的花草。然后又说，门前摆些多肉绿萝，买大花的这些小花全送。
我隐约感觉脑中有了个清晰的轮廓，似乎梦想就是在规划中实现的一样。春子越说越兴奋，指着西面说，要在那里搭个简易房，无锡离家远，来回不方便，过渡期老婆就留在苏州照看孩子上学，自己住在棚子里养花。
春子在卖花过程中经历了种种困难，据我所了解的就有许多：
开始没有客户，旁边的商户常常看他笑话；
自己在花棚分不开身去接大丫头放学，老婆不得不怀里抱一个手里牵一个；
从基地拉花回来，结果雨棚被风吹掉，一车花苗损失过半。类似种种。
如今，花棚已形成了规模，生意也已步入正轨。六百平的棚子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人走进去，就如同走进了百花园中。
春子老婆每天守在店里，给花浇水剪枝，见客人离很远就笑脸迎上去，像盛开的花儿一样。这样久了客人就喜欢往春子店里去，他们说老板娘人好，让人感觉亲切。
春子每天开着车给客户送花，给寺庙，厂房布置花圃，忙得不亦乐乎。
傍晚下班后坐在收银台边喝会茶，观赏会金鱼，闻着阵阵花香，忙碌一天的疲惫也消失殆尽了。
春子说，卖花赚点辛苦钱，虽不多，但接触的都是社会上层人士，那些人素质高，有涵养，见人会客客气气。
春子又说，人生未必要大富大贵，有恒心方能有恒产，心中有个梦想，追着梦想奋斗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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