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里有很多老人,印象里可能不像同龄人那么鲜活。想啊想,我留有确切感情的老人似乎只有两个,一个是外婆,一个是邻居家的老奶奶,前两年都过世了,从此我便很少再有老人挂念。
外婆腿脚利索,走路很快,虽然身材矮小而且顶着一个很大的驼背。小时候我常使劲捶打外婆龟壳似的驼背,试图让它平整下去,然而当然失败了。听她说那是早年辛苦劳作落下的毛病。大约是人民公社时期,外婆逞强,一个女人做的活常常把男人都比下去,然后众人称赞,自然也是享受。后来学了缝纫的本事,又没日没夜在那台老式缝纫机前弓腰驼背,还时常免费义务给乡亲做衣裳。她似乎就是这样一个火急火燎的热心肠,与我亲身的印象也全然相符。
外婆看电视的时候,全然不懂剧情,但极喜欢讲戏,声情并茂常逗得众人哄堂大笑。看到有亲亲我我或者哭哭啼啼的镜头她总是骂骂咧咧地讲些脏话化解尴尬,我会像通常的德行那样试图把真实剧情告诉她,然后婆婆是根本听不进去的。我记得婆婆的笑非常爽朗,极力想要逼出脑中的影像来,却发现回忆起的是没有声音的皱纹。有声音,有声音也当时外婆的咳嗽,她常年气管炎,每天都要吃一种灰白的粉末药物,看她的表情可以想见那药是非常苦的一种。咳嗽害得外婆常常午夜不能入睡,于是又要吃安眠药,我怀疑药物在外婆的身体里扮演着比食物都重要的角色。外婆就这样过活,现在想真让人难过。
然而更难过的是生活,家庭倒不是支离破碎,却有人疯的疯傻的傻。不提也罢。我后来常年在西安上学,回家的次数少之又少,而且从来没有打电话回家的习惯。大一暑假回去看她,她似乎显然是老得多了,院子里的老人死的死走的走,竟然只有她一人在破落的红乃渠,那口窑洞一如既往地阴冷潮湿。小时候过年过节我常来这里,那时候人很多也很热闹,我还常惦记门箱里的动物饼干。我陪外婆住了几日,离开的时候她非要给我塞钱,低矮驼背的身子在院子里和我推搡,我踹到兜里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我分明看到外婆眼里也泛着泪。小时候有人告诉我外婆只疼她的三个孙子,我曾为此嗔怪了外婆好久。不曾想这竟是我同婆婆的最后一面,她临终的时候还在那间阴冷的窑洞里,只有二舅和四姨陪着她,其他几个女儿在路上赶来,但是最终也没能赶到。
有一年我在院子里的磨盘上写作业,外婆陪在我身边,写烦了就和她拉话,我问她你有名字么?你叫什么啊?外婆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那是我除了爷爷以外第一次知道一个老人家的名字。外婆竟然还拾起一块小石头在磨盘上写下来三个字:李正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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