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原创非首发，文责自负。

爷爷躺在医院病床上，身上堆满各种各样的仪器设备，不能动，也不能讲话。在医院躺了几天后，他分不清昼夜，只跟奶奶说，要回家。

以为新冠病毒已离我们远去，以为生活已恢复三年前的平静，以为海岛小城是安全之地。爷爷奶奶成功躲过一阳、二阳，却在大家不再提“阳”时，他们阳了。

去年大家一阳时，一再告诫他们不要出门。爷爷有一天在家门口坐了一小会，没戴口罩，让一家人提心吊胆好些天。奶奶感觉疲乏，嗓子不舒服，小姑立即陪她做CT。一场一场虚惊后，电视、广播、手机上很少看到这方面的报道，我们以为岁月静好。

暑假，儿子去老家看爷爷奶奶。祖孙仨仅一天在一起闲聊。爷爷原本话不多，近年来因脑梗引发帕金森病，走路、讲话皆不正常，记忆力严重下降。孩子说，爷爷从他来到他离开，讲的话不超过十句。奶奶说，爷爷听说孩子要回老家，头天晚上兴奋得睡不着。

翌日，儿子跟奶奶聊天，陪爷爷看动画片。还是三年前回过爷爷奶奶家。儿子说爷爷老得厉害，变化很大。心想这段时间好好陪陪爷爷奶奶，见一面少一面，也感欣慰。岂知，晚上爷爷咳嗽不止，孩子怀疑爷爷感染新冠病毒了，奶奶与小姑不信，一摸额头，发烧了。电话打给先生，先生说赶紧送医院。医院做了抗原，证实爷爷奶奶都感染了，给爷爷做CT、查血，医院说正常，让回家观察。折腾到凌晨才回家。第三天，儿子也感染了，我们很奇怪他二阳不到半年，怎么又感染了。先生说可能是南、北方病毒不同。毕竟年轻，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周转阴了。爷爷奶奶就受苦了，尤其是爷爷。

爷爷反复发烧，奶奶还好。一周后，儿子有事要回学校。临回去的头天晚上，又将爷爷

送医院检查，CT查出肺部感染。先生决定送温州市医院。翌日一早，小姑将爷爷奶奶送到温州市医院，起初医院无床位，在宾馆住了两晚才等到床位。倘若赶上大家去年一阳时，后果不敢想象。期间，奶奶也发烧了。入院后，医生给奶奶开了进口药，奶奶吃下去马上退烧。爷爷因太多基础病，医生不敢开进口药，只能小心用药。

爷爷依然反复发烧、咳嗽，请来护工，奶奶顿感轻松。奶奶很快好起来了，医生让出院。护工嫌爷爷难照顾，不干了；再请，也没护工愿做。因爷爷无法自己把痰咳出来，需不断给他从嘴里把痰弄出来。先生安排好工作，飞往温州，直奔医院。

一周下来，爷爷的新冠病毒快消失了。那天，爷爷能坐起来吃点东西，奶奶与先生也高兴，跟他聊些往事，他居然能想起来，眼下的事却是说忘就忘。他已不会思考，只会说，“难受，不舒服。”岂料，爷爷很快又坐不起来了，医生说因帕金森病导致肺部细菌感染，所以反复发烧。我们快放下的心又提起来。

医生又给爷爷做了全面检查，管子插进器官，爷爷呻吟、挣扎，他已不会表述自己的需求，对自己的身体完全做不了主，惟有身体本能的反应。他全身无力、吃不下东西、坐不起来，不断咳嗽、发烧，心、肺、肾皆不好，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奶奶说，爷爷一过八十岁就严重衰老下去。2018年，爷爷奶奶来我家。国庆，我们带二老去承德避暑山庄、塞罕坝草原游玩。在承德避暑山庄，爷爷跟我们走了一万多步，没说一声累。去塞罕坝草原需坐越野车，先生犹豫，我坚持，最后一家人都坐上了。越野车在秋天的草原上飞奔，我们不断提醒司机开慢点，车子依然不停颠婆。爷爷奶奶用手捂着脑袋，一路欢笑着。奶奶说，从来没看过这么美的草原，爷爷说，好，好，好。那年，他七十九岁。回家后，先生说我真胆大。当时，我的确有些后怕，如今回望，好庆幸。塞罕坝草原给我留下最多的是爷爷奶奶的笑声，秋天的草原已是背景。

2021年五一，先生回老家看爷爷奶奶。奶奶决定重修老家的房子，先生帮忙收拾老屋的东西。先生说爷爷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他走哪，眼睛就跟着哪。先生问：“有事吗？”爷爷摇头。先生说，爷爷可能意识到自己时间不多了，想多看几眼他。此次回去，先生讲，或许爷爷看见他，病就好了。

我们不是为了受苦才来到世上，也不是为了享乐。不是身体受折磨，就是心灵受折磨。此时，爷爷受着身体的折磨，奶奶受着心灵的折磨。多年来，爷爷在奶奶悉心照顾下，一次次挺过来。祈望，这次也能挺过。

四年前，爷爷奶奶走过金婚。爷爷说：“下辈子，我还娶你”；奶奶说：“下辈子，我才不嫁你，我要到西方极乐世界去，到时也带着你”。这是我听过爷爷奶奶最浪漫的话。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慢慢读……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祈祷，爷爷奶奶能相伴再长一点，走到向钻石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