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嫣！”已是本市最知名学府副校长的李瑞睡梦中惊醒，大喊着那个清醒时提都不敢提的名字。妻疑惑的看着他“柳嫣是谁啊？”“欧，一个故人而已。”李瑞含糊其辞的搪塞过去。
暑假学校那边没什么事，李瑞跟妻子说要去内蒙古当过知青的锡林郭勒盟看看，妻子什么都没说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感觉他心里有个人又不愿去深究索性由着他吧。李瑞妻子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奈何李瑞心里一直有个身影，对妻只能相敬如宾无法去深爱。结婚二十余年，女儿都十八了还是一如既往的相敬如宾，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爱上这个明媒正娶的女人。
那个时代，刚上高中的李瑞跟其他知青一起上山下乡去了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起初的不适应，渐渐变成麻木，直到遇见那个美丽的女医生柳嫣。柳嫣也是知青，下乡前已经在一家医院实习了。李瑞终于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两人很快坠入爱河，枯燥的知青生活因为彼此变得美好甜蜜。李瑞放牧着盟里一个百多只羊的羊群，两人经常在夕阳西下时一起坐在山坡上看日落，仰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李瑞以为那就是幸福该有的样子，一心憧憬着婚后的甜蜜。那个冬天蒙古包外刮着白毛风，柳嫣往火炉里扔了些干牛粪脸颊红彤彤的，不知道是火光映照的还是……李瑞也有些心猿意马，傍晚柳嫣过来时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就起了白毛风，想到两人要一起过一夜李瑞不禁有些口干舌燥。李瑞凑过来亲吻了柳嫣，柳嫣羞红着脸，手指揉搓着衣角，看得李瑞迫不及待想更近一步。突然李瑞感觉肚子很疼，起初也没太在意以为是吃错东西了。柳嫣见他脸色蜡黄仔细询问之下判断可能是阑尾炎急性发作。
翻遍医药箱，里面只有些紫药水，酒精，止痛片之类。看着疼的满头大汗的李瑞，柳嫣咬咬牙，脱下身上的羊皮袄包裹在李瑞身上，炉子里填满牛粪就一头扎进白毛风里。李瑞的呼喊瞬间被白毛风吞没，那天天刚亮盟长派来的人拉上李瑞送去最近的医院。李瑞在病房苏醒后就问盟长看见柳嫣没，盟长冷着脸说“回城了，听说家里把她嫁给一个大官的儿子，调回城里了。”
李瑞不相信，出院后发了疯一样四处寻找，直到收到返城的通知才死了心。回城后高考恢复了，李瑞考上大学，毕业后还留在师资力量不足的母校任教。最后还坐上副校长的位置。多年来跟盟长一直有书信往来，仍不死心的打探着柳嫣的消息可惜盟长一直都说柳嫣走后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次过来就是梦见柳嫣走进风雪消失不见，惊醒之后一直心绪不宁，茫茫草原似乎有什么在召唤自己。盟长都快八十了，早就退休了如今也住在漂亮的小区里，身体也还硬朗。盟长的儿子来接的李瑞，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应该有些共同话题，不知怎么跟个闷葫芦一样一路上一言不发。
老盟长倒是爽朗热情，上来就一个熊抱，吆喝着老伴儿端酒拿肉。李瑞拿出茅台酒拍着瓶子说“老爹，今天咱喝茅台。”老盟长笑着说“怎么，这西装革履的喝不惯咱草原上的马奶子酒了？”李瑞大笑着说“哪能啊，我可是天天心心念念咱这边的马奶子酒啊！哈哈哈……”老盟长儿子依旧冷着一张脸独自喝着闷酒。老盟长骂他“你个臭小子，有客人在咋还自己喝上了？”李瑞倒是不介意“我兄弟海量啊，这是怕把我灌醉了啊！哈哈哈……”
酒至半酣，李瑞试探着问“她，有消息吗？”老盟长一愣，还没等老盟长回答，他儿子一口灌下杯子里的酒“你再晚点来她就……”“出去！”老盟长把酒杯墩桌子上怒吼，他儿子支棱着脖子转身就出去了。“她，她，她怎么了？”半晌，李瑞才结结巴巴问了一句，心没来由的揪紧。
老盟长一口灌下大半杯子马奶酒“她其实一直都在这里，那天她出现在蒙古包外面把你大娘没给吓死。多俊的一个孩子啊，都，都看不出模样来了。脸上全是血口子，手脚都冻坏了，用雪搓都没用，晕过去之前跪地上求我去救你，送你去医院。白毛风，狼都不敢出去狩猎，我硬是让人套了车去找你。在医院看见你裹着俩羊皮袄，她那件是你大娘亲手缝的我能认不出？她刚来那会儿，我那臭小子生病差点烧死，她给从鬼门关硬拽了回来。我跟老伴儿拿她当亲闺女一样疼……”
灌下一大口酒，剧烈的咳嗽起来，李瑞赶忙给老盟长怕打后背，许久才缓过气来继续说“我老伴儿怕她冷亲手给她做了羊皮袄，我家那臭小子更是对她崇拜的要命。你被送进医院我那臭小子一看见那羊皮袄差点直接撕了你。他当恩人，当亲姐的人在生死之间徘徊，你却裹着她的羊皮袄，她那是硬生生给冻的，十几里路，她怕撑不住喝，喝了一瓶子酒精，我不知道酒精你总该知道吧？就是这样她的手脚也都冻坏了，为了保住她的命都，都切掉了。她一醒就问你送医院没……”又是一杯酒猛灌下去。
“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她就发了疯一样闹着要出院，要回城里去。我们不答应她就要去死，她说不能让你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后来冷静下来她答应留在左旗在残疾人工厂上班。你回城那天她远远躲在一边看着你走的，回去就病了，好了，头发都花白了。这么多年她从来不敢打听你的消息，你的信她都要过去反反复复的看。她知道你做了老师，知道你成家了，知道你有孩子了……”
李瑞心如刀绞，泪滑落进杯子里，嘴里满是苦涩“她在哪？”“她，喝了那么多酒精伤了肝，前些年查出肝癌，现在在左旗肿瘤医院……”李瑞腾的站起身冲出屋子。“你啊，不是答应了闺女不说吗？咋，喝多了嘴没把门的啦？”老伴儿埋怨着，忍不住抬起衣袖拭泪。
“唉！再不说，等咱俩这把老骨头都入了土这丫头的委屈就再没人知道了。她，她是拼了命在救那小子，一路上跌跌撞撞，好几次从山坡滚下去才毁了那张脸啊！那小子凭什么娶妻生子快活一辈子？当初我就说让那小子伺候她一辈子，那傻丫头竟然以死相逼，硬是让咱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如今这傻孩子快要去了，你说她是不是也想再看看这臭小子？”老盟长的脸上滚落一颗浑浊的泪。“这傻孩子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她想知道什么吗！每次看到她的眼神我都知道她想听到他的消息……”
李瑞发了疯一般跑到医院，拿出衣兜里的戒指，这才发现那双曾温柔抚摸自己脸庞的手如今已经没有能戴戒指的手指。柳嫣惊醒，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慌乱的缩进被子，嘶哑的喊“护士，让他走，我不要，不要他看到我的样子。”李瑞没敢掀被子，温柔的抚摸柳嫣花白的头发直到柳嫣安静下来。“我都知道了，你是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这辈子欠你太多，怕是还不上了，若有来生，不，就今生，我，做我妻子好吗？”李瑞跪在病床前，戒指上的钻石闪着七色光芒。
柳嫣很是抗拒，拼命赶他回家，她怕，怕自己一时心软会毁了他的幸福。就这样陪了柳嫣几天，这天柳嫣精神特别好说想去那时的山坡看日落。李瑞知道柳嫣要走了，把戒指穿在红绳上跪着帮她戴在颈间“嫁给我好不好？”柳嫣不再抗拒，满是伤疤的脸上满满的幸福。李瑞推着轮椅来到当年看日落的山坡“如果能回到从前你还会傻傻的冲出去吗？”“会”柳嫣的声音很轻，却异常的坚决。
太阳落山了，轮椅上的柳嫣缓缓闭上了眼睛！李瑞给柳嫣办理的后事，墓碑上刻着 爱妻 柳嫣之墓。老盟长叹口气拎起猎枪叫上儿子一起去了柳嫣墓地，看着烂醉如泥的李瑞叹口气，把人抬上马车。“这傻丫头总算没看错人！”第二天起来，李瑞的头发全白了。老盟长叹口气没说话，他儿子第一次给李瑞倒酒，第一次跟李瑞碰杯，一仰脖泪先流了满脸。
头七，李瑞守着柳嫣的坟墓一整夜，老盟长让儿子守了他一整夜。李瑞没有等来柳嫣回魂却等来了学校开学的消息。临走那晚拎了马奶子酒，他替柳嫣去看日落了。“柳嫣，那天之后世上再无柳嫣，人间再无那么美的夕阳。这一别，此生只剩遗憾，若早些见到你我们或许还能多看几次夕阳……”
妻子看见他满头的白发楞在原地，许久“说说吧，我一直感觉你心里住着一个人。”李瑞也不隐瞒，柳嫣去了，他的心也死了。妻子安安静静听完柳嫣的故事就起身去做饭了，李瑞没等来歇斯底里，没等来愤怒的吵着要离婚。餐桌上终于忍不住问妻“你不生气？”“生什么气？气她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还是气她宁愿自己承受这一切也不肯拖累你？下次去看她带上我，如果早些知道她或许还能成为好姐妹呢！”妻，眼睛湿润，隐隐泛着泪光。以前还能吃醋，至少那时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如今斯人已乘黄鹤去，自己这一生怕是再也走不进丈夫的心！
那个你曾经拼了命爱过的人如今又在哪里，多少痴情终错付，又有多少无奈只能留待来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