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儿
应了近乡情怯的老话,从国道318拐进东观,街道破旧,路面坑洼,杂乱的茶馆酒肆理发店百货摊点,挤着一张张陌生的脸。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人恍惚,有些穿越。
技校与镇集一河之隔。
那座连接嘈杂与喧闹的桥,从前的石栏杆,被牢实的铁护栏取代。暮春,雨季还没来,浅浅的河水,顺着整治后的河床,缓缓流淌。桥头右侧,斜阳落在逼仄的老街上,店铺黑黢黢的,门槛陈旧,人影稀少,屋檐的蜘蛛网满是尘土——上世纪80年代末,这条不足百米的录像厅一条街,轮番上演爱恨情仇刀光剑影的好戏,《英雄本色》《纵横四海》《射雕英雄传》……在无数个白天和夜晚,让无数的技校生热血沸腾,流连忘返。
老街斜对面,走过沿河的房舍,一个气派的大门,映入眼帘——看到挂着XX牌子那一瞬间,以为眼花或走错了地方。
停办多年,眼前的技校,早没了记忆中的模样……
1988年秋,从云台出发,合川住一夜,次日到达东观。
那时,成立10年的技校已具规模,校方和师兄师姐们用辛勤劳动,换来勃勃生机。开学典礼,军训,国庆,校庆,校运会,各种活动眼花缭乱。我们这群放弃高考、准确说是被高考抛弃的“油孩子”,像挣脱缰绳的野马,从早到黑,满校疯跑。
从进校那天起,内燃、地质、物探等少数班级的女生,不论长相皮肤,不分环肥燕瘦,都是我们钻工班的“天使”。至于那些班里的男生,横竖看不顺眼,谁替女生打饭,谁帮女生提开水,甚至谁把头发梳得溜光,谁把皮鞋擦得锃亮,都是一种挑衅,公然与全校钻工班“为敌”。
就这样释放着青春的荷尔蒙。
第二年,入川委培的新疆生,为校园骤添一道风景——男生身材俊朗气质英武,女生容貌清秀亭亭玉立,也许是水土原因,一个个身上,都透着少数民族的风姿。其中,有个进校便摘走“校花”桂冠的女生,瓜子脸,柳叶眉,粉脸含笑,肌肤胜雪,身材高挑,乌溜溜的长发及腰,黑色长裙套白色马靴,令人神思悠然,遐想连篇。某夜某寝室“卧谈会”上,某仁兄忿忿然,说区区“校花”之名,不及女生万一。秉烛促膝,一夜长谈,待嘹亮的起床号响起,女生终于有了一个高级的名号——“黑牡丹”。
“黑牡丹”之名当天传遍东观。
食堂,操场,图书馆,教学楼,电影院,甚至走在澡堂和实习工厂的路上,总有此起彼伏的口哨声,伴随“黑牡丹”娉娉而来,婷婷而去。“黑牡丹”和谁逛街了,和谁进录像厅了,又和谁打台球了,瞬间炸开锅,绝对是“头条”。钻工班集体上火,一个个瞪着血红的牛眼睛,脾气暴躁,逗猫惹狗。有天黄昏,几个街娃在校门口东张西望,瞅见“黑牡丹”出来,“吁”……口哨还没响,劈头盖脸,无数的拳头早也蝗虫般扑过去——所有男生心目中,即便是口哨,那也轮不上外人来吹。
1990年初夏,我们这群“油孩子”总算熬出头了。
毕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上课自习考试,上街喝茶瞎混。有人去场口专门为技校兴起的“旧货”市场,变卖工衣工裤工鞋。有人在河边芦苇丛,拦着心心念念的女生表白。也有成双成对的,跑到快到长乐的“爱情山”,缠绵悱恻海誓山盟。更多少不更事,或者心无着落的,也不管阴晴圆缺,照样嬉嬉笑笑,吃吃喝喝,浑浑噩噩。
离校前一天,行李箱齐刷刷装进实习单位派来的“老解放”。寝室乱七八糟,连钥匙也交了。和几个要好的哥们,花光饭菜票,在食堂吃罢最后的晚餐,出门,沿河岸,从老街这头走到那头。灯火昏暗,夜色迷蒙,无处可去,折身回校,围着操场跑道走。临街小酒馆,有人大块吃肉,有人大碗喝酒,有人哇哇呕吐,有人呜呜大哭。教学楼背后的花园,假山水榭,人影绰绰,隐隐传来吉他和歌声:
轻轻地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
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在那个被离别与伤感、未知与茫然、渴望与憧憬塞得满满的夏夜,齐秦的歌,像根老冰棍,让人倏然冰凉,心思戚戚。一圈又一圈,谁也没说话,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累了,不由分说躺在草坪上。
明早我要第一个去送“黑牡丹”。许久,有人迷糊冒一句。
夜深人静,月亮躲进云层,星星眨着眼睛……
这个暮春的黄昏,我走进一别三十年的技校大门。
时过境迁,人去楼空。寂静的操场,杂草丛生,三三两两的黄色的、浅紫色的花儿,在暮色中格外惹眼。
深深的思念和淡淡的哀愁,充盈心口。
跟校门口的小河一样,眼前的花儿,我忘了抑或从来都不知道它的名字,更不知道它来自何处去向何方。
曾经年少的你年少的我年少的他和她,何尝不像河水一样,经年累月,一去不返。
曾经青春的你青春的我青春的他和她,何尝不像花儿一样,独自开花,悄然生长。
那条河一直在东观静静流淌。
那些花儿,早已散落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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