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神记

闺蜜小尹离职了。几个要好的的朋友都劝她，不要冲动，但她不听。我听完事情缘由后，也觉得这事虽然冲动，但也算事出有因。任谁在年轻气盛的时候都会来这么一下，否则到了中年，在生活的碾压下，就没有这样的勇气和胆量了。

尹是一个小学老师。确切的说是在一个小学里当代课教师，因为还没有考上编制。她是师范大学的美术专业，在小学教数学，当着班主任，也兼着美术课。

班里有个小女孩L，经常写不完作业，上课爱说话，小尹找她妈妈谈了几次，妈妈回应的很好，说老师费心了，一定会配合的。还说自己和爸爸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在这个小县城，受过高等教育的意思就是上过高中以上的学），很注重孩子的教育，让老师放心。

小尹长得很有欧美风情，是一个明眸皓齿，高鼻子大眼睛的美人，有一个谈了四年的男友在隔壁的县城工作。到了周五会回来看他，男友跟她一样都是本城郊区的，两个村子就隔了一条马路。

这次男友回来，摩挲着小尹的秀发，说家里催着结婚。原来两人约定好了两年以后再结婚，这两年先拼事业：小尹考上公职老师，男友开一家超市。这刚过一年，男友说的多少有点违背原来的约定，就用商议的口气说“要不先订婚？”小尹对自己的事业其实无所谓，只是觉得自己的青春不奋斗一回好像说不过去。她知道一旦结了婚，就会活成自己母亲的样子，一辈子以家庭为主，熬成老妇人，然后静静的度过一生。她倒也不是虚荣拜金的人，但前几年有个亲戚的侄子回家串门，看上了她，非要带她去北京，连工作都给安排好了。她心里生出了一丝想要点什么的念头，但是内心觉得不安，毕竟跟男友感情不错，生活毕竟也不是电影，自己也没有这样的魄力。如果背弃这份感情离开，她会认定自己是一个“坏女人”，但谁又规定女孩非得做一个“好女人”？好女人得生孩子，得孝敬公婆，得体谅和尊敬丈夫，得经营好家庭，其他的就不重要了。过去的一年，她考公失败，但学费却花去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已经是毕业两年，也不好跟父母伸手，也多亏男友体贴，每个月都补贴她零花钱，还许诺自己的工资攒着给她买一辆车。所以，她在男友温热的怀抱里答应了，先订婚。

又过了一周，男友买了好看的百合花来看她，办公室的同事还起哄。原来说的订婚变成了结婚，男友辩白着“本来也是要结婚的嘛，早晚还不一样。”原来，离得近了，消息会自己长腿，未来的婆婆不知从哪个婆娘嘴里听到了北京男人的事，害怕自己儿媳妇夜长梦多，就撺掇着儿子赶紧结婚。尹也是有口无心的说了句:“说好的订婚，又变卦，太不拿我当回事儿了。”男友安抚着说“我妈，心急，看着人家儿子结了婚，抱上娃娃眼馋。”尹对结婚还不恐惧，甚至有点期待，觉得有个自己的家，没人管也不错，哪想到一下子就跳到生娃娃这一步了。还没说话，男友又说“还不把你当回事儿，不当回事早让北京人领跑了。”北京男人本来不干尹的事，又不是相亲认识，也没有什么感情，只有女人被异性欣赏和喜欢的小雀跃和自豪，唯一觉得稍微不安的是，自己当时在心里是将双方比对过的，好像对男友不大公平，所以就没说。男友这一提，就有点生气，“什么就跟别人跑了，我要有这心，还在这等着？”，男友失了口，刚有点后悔，但是进门就低声下气，女友还不体谅就有点脾气“没有，干嘛不敢跟我说？”尹一时无语，觉得自己一腔热情反被猜忌，气的说不上话，“原来商量好的两年以后结婚，这才一年就要结婚······”又想到，结婚就结婚有跟别人什么关系，如果没有信任，两人如何人长久？说着说着掉下泪来，男友见状也不敢说什么，极力的安抚，“我是相信咱们俩的感情，咱们不听他们的，咱们就自己拿主意，要不就再拖拖？”说了半天，见尹还在赌气，就借口先走了。

周一上课，先检查作业，还是那个女生没交作业，说忘在家里，好多次了，而且尹判定她多半是没写完，以前两次都是没完成，借故不拿作业本。尹来了气，就让这个孩子站着听课，并说要联系她妈，好好说道说道。女生站着，下了课又补作业，尹忍不住又数落了几句。过后一忙，这茬儿就撂下了。

周二，女生没来上课。九点半课间体操的时候，教导主任找到尹，说中午留一下有事谈。原来是女生的家长投诉了尹，说老师体罚孩子，孩子不乐意上学了。教导主任是个中年短脸的女人，看着尹说“这个家长说不解决要打市长热线，你去她家看看孩子情况，尽量安抚下来，快要过年了，别出事。”尹本来要说说孩子情况，教导主任摆摆手，那意思不用说，都明白。

尹下午先打了电话给女生妈妈，女生妈妈在电话里说孩子在家哭，厌学，这个对孩子造成了心理阴影，要让尹去给孩子道歉。尹干了这一年，也明白里面的道道，碰上这样的家长，也只能自认倒霉，说理是说不通的。到了晚上买了点水果零食去看孩子，孩子穿着睡衣坐在她对面，尹说了一堆车轱辘话“老师说话重了，也不该罚你，你不能因为这个不上学呀，老师给你道歉吧，我们还是好朋友好不好？”女生背对着妈妈的脸上露出得意的深情，却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女孩爸爸打了个圆场“行了昂，别这么多毛病，没写完作业老师还不能说了，明天赶紧上学去”。妈妈捶了一下爸爸“你懂什么，要顺应孩子的心理，不能让孩子有心理阴影，厌学，这你能负责吗？”尹有点忍无可忍，吸着气说“我先走了，我明天在学校等你哈”。心里骂了女生她妈一万句。

本以为就是个小事，本以为这过去了，结果，第三天孩子依旧没上课。她想着下课后打个电话吧，第一节就是语文，从早读课就来学校看班，自己还没喘口气。课中，孩子在默写课文的时候，她在想这个L不来上课怎么回事？又有别的原因？好容易熬到下课，安排好值日班长看班，擦黑板，出了教室，去办公室还没落座，教导主任过来问“怎么那个事情还没处理完？那个家长又找到我这里了”。尹有点愤怒，这个家长有意见不直接找她，非得找教导主任，跟主任说“刚下课，还没来得及打电话，我去她家了呀”！教导主任摇摇头，抱住她的胳膊，“知道你的委屈，不过既然是道歉，咱们一定要诚恳，家长就是要个态度，人家的爸爸都不高兴了，你快去安抚一下”。尹这才知道，自己把这事看轻了，自己昨天不应该忍着恶心道歉。

电话通了，女孩妈妈依然很热情，“哎呀，不是我非要找领导哈，我们孩子真是自尊心强，刚才还说今天不上学，她班主任连问都不问。昨天晚上，我和她爸爸都说好了，谁知道今天这孩子说不舒服，心里堵得慌呀，头疼呀，还恶心。去看看医生呢，也没看出啥事，奶奶说吓着了，得找个仙家看看，我们今天就去。”尹很饿，早晨起晚了没顾上吃饭，她还有点遗传性的低血糖。她站起来从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塞到嘴里，“好的，真是不好意思，我早晨就上课，跟您电话打晚了，孩子又多，实在没分出心来，您去就行，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地方跟我说吧，有事也直接找我吧，教导主任那边也忙着，也刚跟我说您这事。”

下午放学前，尹又打了一遍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通，妈妈压着嗓子低声说“老师，我们家L刚睡着了，还真是吓着了。要是没什么事，我们明天去上学昂，让您费心了。”尹放下心来。

晚上男友来电话，她没接，发了微信也没回。

周四早晨，早读先看到L的座位是空的，出去打电话，那边的妈妈说了句”老师您等会儿······”就挂了，过了一个多小时，妈妈打过电话来“老师啊，真是这事你得负责任，我们孩子吃饭又吐了，不去上学，问了问大仙说还得再去一次，这次得让你也去呀，要不邪祟送不走”。尹有点蒙，跟教导主任汇报了，教导主任也没见过这样请神念佛的家长，要不你去看看啥情况？下午的语文课跟英语调了一下，尹打车去了。

周五，孩子来了。尹感觉教室里老是有苍蝇，可能是热气太大，就去找苍蝇拍，办公室的同事还笑话她，说冬天的苍蝇都是凤毛麟角活下来的，这个温度基本不会飞，只会爬，用手就能捏住。她一阵恶心，心里那个苍蝇怎么抓的出去？

中午放学，教导主任叫住她，让她再回“那个妈”一个电话，“怕因为这事，你对她家孩子不好，要让你写个保证书，我给回绝了，我说了咱们的老师觉悟都很高，都很负责任。”“保证书坚决不提供，你再打个电话安抚一下，咱们不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尹不好意思让教导主任老是担心，不情愿也满口答应下来。打了电话，妈妈不好意思了，这事终于结束了。

周六，男友赶回来，早早定了她爱吃的火锅，还买了她看上好久的大衣。她吃火锅不爱吃羊肉，爱吃里面的配菜，比如豆腐、蘑菇、虾滑和香菜，男友前前后后的伺候，尹的胃里舒服多了。吃完饭，男友又拉着去看电影，其实想找个地方说话，男友抱着她，摸着她的脸说“别生气了，都听你的还不行？”尹想到这几天的事，本来觉得好笑，却突然流下眼泪来，男友连声说“咱们好好的行不？只要咱们俩的心意定了，谁说也不听了”。两个人去了男友准备的新房子，今年春天装修了，还没怎么买家具，只有一张床和一圈沙发，说是亲戚开开家具厂，特意定制的。俩人为着约会方便，就放了被褥和换洗衣服在这里。晚上，俩人格外甜蜜，尹心里的苍蝇没有了，却有一股蜜泉。

又是周一，忙完课间操，孩子们回教室，尹憋了个厕所，回办公室路过教导主任办公室，听见同事在和主任聊天“尹真是太老实，要我不干了也要扇她俩嘴巴”，“唉，现在这家长越来越难伺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别逞能了，再说真要写保证书，这要留下证据，不得随时找麻烦，年底了，教委那帮人要挑毛病了，她受点委屈，别连累学校都跟着作检讨，那可有干不完的活”。“那要是录音了呢？”“录音能说明啥?尹一直道歉，态度很好嘛”。尹想进去扇主任俩嘴巴，手心里冷飕飕的，心里嗡嗡的苍蝇飞。

下午，尹提了辞职。主任看着辞职信问“事都解决了，咋还辞职？”尹说了俩字“憋屈”，扭头走了。

后来同事跟她说，主任说你傻，连公职都不是还辞职，太不自量力了。又问“事都过去了，为啥辞职？”尹说“受委屈能忍，但是受了委屈还让人当笑话不能忍”。其实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跟着L去看“大仙”。“大仙”也很和气，也没为难，就是让她坐在一边看着。大仙念念有词，大仙浑身抽搐，大仙吞云吐雾，大仙写符子，最后孩子睡一觉。尹起来上厕所，算是仔细的看了一遍大仙的家。两层摞屋，厕所里的垃圾桶卫生纸高出去半尺，墙上洗手池挂着念珠。一楼正厅有一张很长的供桌，摆了几家神仙。她对神仙的认知基本来自于电影电视，认得出观音菩萨、财神，还有头顶像宝塔一样的如来佛祖，还有一尊说是文殊菩萨，身上有八卦图的说是老子，中国人总是把很厉害很神秘的人当神仙，这个老子在西游记里是太上老君，管什么呢？旁边一尊，金发披肩，还披着红色袍子，中指和食指微曲似在说些什么，偷偷问了才知道是耶稣。L的妈妈看她一副傻蒙的样子，说“多供着神仙好，谁管用就求谁呗”！尹想起了妈妈住院，医生会诊的场景，心里茫然若失，顿感人生无趣。脸上出现丧败的神情，大仙和L妈露出欣慰的表情，拍拍她的背，那意思是知道你忏悔了，还是别有深意谁也说不清。

尹当晚给男友电话说“咱们结婚吧，我可能要失业了，你养我吧。”男友问怎回事，尹说等你回来，电话里说不清。

周末，男友回来，听完事的来龙去脉，也赞同她辞职，说干这么个活，事儿比钱多。又说，先在家歇着，好好报个“考公班”辅导一下，一举考上，不用看他们脸色。经过这一年的教学生涯，尹彻底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看着光鲜亮丽，受人尊敬，其实就是看孩子。多数优秀的孩子，也不是学校教出来的，是人家家长就优秀。再者，老师也没时间研究教学，整天干杂务，各种教案，表格，测评，搞得老师们焦头烂额，根本无暇提升自己。

尹想跟男友开超市，男友说不用，你还是好好搞专业，别浪费了才华，你花钱我供得起。尹并没感动，反而更无力。

过了年，两家开始筹备婚礼了。尹期待着结婚，更期待借着结婚出去走走，可能会有不一样。

结婚旅游每到一个地方，尹都会去博物馆和当地的寺庙拜拜，给家人和自己求求好运。婆婆妈妈都很赞成，也很满意。而尹，去寺庙，是希望给六神无主的自己找一个安心的地方，如果拜神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