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

     我的妹妹据说生来肤白貌美且腿长，甚为乖巧，可惜我只能回忆出她摸着墙学走路的模糊片段。父母说我小时瘦弱，常哭闹，吃饭像奸贼，奶粉的品牌换了能玩绝食，得麦乳精，白砂糖按一定比例勾兑到某牌奶粉里，我才会喝个瓶底子。

     而妹妹完全是我的对立面，她主动摄食能力强，不挑食，吃饭乖，从小长得高人一等，唇红齿白，让儿时缺铁性贫血难民模样的我，自惭形秽。

     妹妹爱脸红，很容易被惹哭。小时候只要有人对着她说，要哭了要哭了，她就真委屈地哭了，说的人得逞，带着得意。所以后来看到电视电影里的哭戏，想着对于像我妹妹儿时那样有飙泪天赋的人，应该不难。

      对我说“要哭了要哭了”的后果，往往结果是对方得哭，我虽弱小，但靠着骁勇善战地二堂姐战无不胜，我很小时便总结出必胜八字方针：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谁的小时候没小小邪恶与被邪恶过，都自我原谅吧）

       妹妹小时候吃饭乖，睡觉憨，很听话。给分配点家务，红着脸蛋保质保量地完成。

       她小学中学的悲剧不是她学习有多平凡，而是家中有学习上相比她，一骑绝尘遥遥领先的哥姐甚至表姐，而她只能在风中迎黄沙扑面，小学被数学老师春玲狠批，给你哥姐提鞋都不够。我是没遭过这重话的，体会不来，当年妹妹说，我们一笑而过，但现在写这句话时，心是颤抖的，教育人是多么高尚的事业，却用此来扼杀孩子的自尊与自信。

      当然春玲老师那会不会知道，若干年后，这个被数学放倒过无数次的红脸腼腆大高个，早已弯道超车，用画笔谱写自己的精彩，数学嘛，只有蘸着口水数钱的时候才用到。

      妹妹说她在家族中的存在感低，我也觉得她好像不吭不哈静悄悄地就长大了。等我再对她印象深刻时，她在初中，当时已经一米六八左右的身高，身材纤细，加上乌黑的马尾，长款鹅蛋脸，很是漂亮。我妈带着她转衣服店，穿哪件都好看，店员说她像模特。

     后来长高到一米七几，可惜没模特几年，她的体型就往摔跤手的方向一路狂奔，一去不回。因为高中学业压力大，她靠着画画的特长混进了省重点中学，当南郭先生不容易，考场厮杀太难。对她来说，除了绘画课是享受，文科还好，数理化是折磨。压力大的时候，她就会饿。

     前两天还和我说起，她床旁边，包暖气片的地方有处可以放东西，她放学买回来一袋小饼干啊火腿肠啊就放那里，然后躺着望着天花板，无知无觉往嘴里塞东西，吃到撑，吃到“痴呆”。

     靠吃解压，也算是有口福的。不像我，买了一箱红牛塞床底下，准备励志熬夜学习，结果喝下去没反应，晚上10点一到，眼皮低垂，挡不住的困意，只好爬回床睡觉。所以这么多年，所有考试，基本都是靠本能和运气蒙混过关，没几个我能有脸说真正下了苦功的。

     妹妹快要高考的寒假，我从大学图书馆借了几本宏观和微观经济学的书，夹杂着本叔本华《独处的快乐》，我觉得很好，于是饶有兴趣地靠在床头给我妹妹讲叔本华。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听众，永远对我的胡说八道十分鼓励，对我的胡作非为万分支持。

     她经常人在床上，书也在床上，围着她摆了一圈，我爸妈都觉得孩子勤学，事实是她把书摆完就结束了，就睡了。睡觉不摆一圈书，她心里不安。所以还是要摆，就像摆财神习惯了的人，摆着求心安。或许妹妹有一线希望，梦里周公会帮她学会。

     周公显灵，胖人有福，妹妹因为专业课成绩优异，竟然被全国四大美院之一的西美录取，并且进的是西美的王牌专业--油画系。我爸自己轮了一辈子方向盘，发愁我妹妹学习，怕考不上，替她想了一条他想象力范围内的谋生路--买个出租车给妹妹开。感谢绘画，让马路杀手没去开出租，饶过多少条小命。

      妹妹高中寒暑假学美术时，有高考压力，没心思也不会打扮的时候，认识了认识一个与她同款的憨厚大个子男生，两人相逢于微时，一对考试难兄难妹。他不嫌她“土肥圆”，她不嫌他“笨大憨”。大学四年，两人成长着进步着，继续恋爱着，出了大学，别人毕业说分手，他两继续手牵手。

      后来男生鬼迷心窍地蹦跶到新西兰，第二年，也把妹妹也劝来了，她放弃教高考美术的光鲜高薪工作，来和他开着破旧二手车、住着宠物是只黑蜘蛛、过分接地气的房子。好在人年轻时，辛苦都不觉苦，反而乐在其中。

      如果说我后来对艺术有那么点粗浅认识和敏感，多是因为常年和妹妹同住，被松节油和颜料味道熏出来了。我刚工作，她还在大学那会，两人同住，再开心不过，经常周末一起在美院附近的商业街溜达，吃东西买裙子。晚上回家看部艺术电影，比如《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莫迪里阿尼》等。

     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期间，有件啼笑皆非的事情。余震了，我们下楼逃生，临出门，我还提醒妹妹，垃圾提上。妹妹尬在那里，估计迷惑于，咱现在不是在逃生吗？怎么还惦记着垃圾袋。因为此事，我落下笑柄。

      周末常会出去夜市吃烧烤，喝汉斯小屋。偶尔也会叫来她那群心灵比造型美的舍友及其男友们，来家里吃火锅，小客厅加小桌，形状各异的碗盘，铺着报纸，电磁炉咕嘟咕嘟冒着香辣味，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无限欢喜，举杯同庆。或许对很多浸淫艺术的人来说，没有极致就没有意义，没有痛彻心扉过，没有不醉不归过，没有低进尘埃里，就生不出美艳的珍珠。

     我作为中庸代表的理工女，因为妹妹，更深地接触过艺术生的学习和生活，这让我走入一个更开阔的世界，一个数学微积分和经济预测技术算不到的世界。

      妹妹有次煤气中毒，差点出事。半夜我的门被撞开，妹妹叫了一声姐姐，便栽倒在地不起。原来是她开着门睡觉，遇到泄露的煤气，而我是关着门，逃了一劫。送她去医院，血氧饱和度很低，进高压氧仓，医生告诉我，最坏的可能是脑受损，我当时说，尽力救治，傻了我养，我只要她活着。吉人有天相，她进了几次高压氧仓，恢复健康。

      谁能料到这件事发生的十年后，我们又经历一次类似灾难，小青蛙因为重病被送进ICU抢救，当时24小时不间断的吗啡静滴，有人提醒我会不会伤到孩子脑子，我说了一样的话，傻了我养，我只要他活着，给我留植物人都行，人在就有希望。后来，小青蛙恢复健康，肯定是没傻，学霸依旧。

     妹妹和妹夫的初恋爱情长跑十年后，结婚了，国外简单的婚礼，国内盛大的婚礼，都举行了。他两都是简单善良的人，这么多年不离不弃，从十几岁的青春年少到过了而立之年，做了两孩子的爹娘。他看着她身材慢慢走形，她看着他发际线日益上移，那又如何，一无所有到一双儿女绕膝，从跑着去学习去工作，到如今工作稳定生活安逸。

    幸福从没离开过他们，就像对吃的执念从没离开过他们一样，妹夫没有一顿牛肉面解决不了的烦恼，妹妹没有一碗米粉赶不走的忧愁。吃好喝好，且高兴着。

    我妹妹和我就像心脏的左心房和右心房，谁离了谁都心慌。所以在发现叫不回去她之后，我认了，因为想她，也来村里了。我清楚地知道，父母子女陪伴我都是一部分时间，能真正陪我打完人生全场的，是我妹妹，从儿时到暮年，所以她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归处，而我于她，也是一样，互为最坚实的依靠，彼此有事没事互相一磨叨，便都觉得云淡风轻，不是事了。

      另外，我想对在她画室画画的孩子们说，你们是有福气的。你们的老师，也就是我的妹妹，是西美油画系优秀毕业生，毕业创作至今收藏在西美美术馆，绘画技艺超群。最主要她发自内心爱孩子，热爱绘画，她爱她的学生们，倾注心力，这是我为小青蛙请老师时会特别看的一点，如果一个人能力再强，言语发冷，对孩子缺乏爱心，我是不会放孩子在那里。毕竟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家长和老师会起榜样作用的。人有温度，我们得是温暖的。要只认钱了，那就完了。

     她身上流着和我一样血脉，与我共过艰苦，享过荣耀，有共同的观念，默契如左右手。但她和妹夫的温厚纯良与宽容，是我一直努力学习的。

     感谢爸妈，给我人生最好的礼物，便是妹妹。我将永远以她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