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恶作剧,郑乾在旁边一个学生的嬉笑里完成的,一个长头发的男生。
本来是一节普通的计算机上机课,在这堂普通的上机课上,学生们玩一会游戏也是普通的事情,郑乾在监控的界面上就看到一些花花绿绿小屏幕亮起来,起初是一个,临着下课了,接着就是两个三个,当然这也跟他这次布置的任务简单有关系,他也在不断地反思,下次要增加一些难度才是。上次上课还是他们一脸紧张地上蹿下跳,几个学生聚在一台电脑前,神情肃穆,眉头紧锁,有的在操作,有几个人就叽里呱啦地指指点点。还有不断搜寻郑乾的视线,和扬在空中的手臂,他们举手的姿势也怪可爱的,郑乾看到有些学生本来就很普通,但是那举起手来就变成一番另外的样子,他们通常把右手平放着,像在空中划出一条接线,这个界限就像他们高中上课的桌板,然后把左胳膊的手肘撑在右手背上,把左手的手掌微微倾斜一个角度搭在自己耳朵同样的高度,有的还把身子再往前倾斜着,好像拼命地把胳膊往前伸一伸,但是左手的手肘却牢牢地粘贴在那条右手的平行线上,一种习惯,还是一种钢印?
每当郑乾看到那些紧张地、饥渴地眼神和眼神旁边平行着的手掌,就觉得一阵可笑,又可爱,又可怜,还有淡淡的心酸,他觉得对又不对,一种复杂交错的心情,就让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突然间变得生动起来,这也许就是那时候,那个二十多年前的自己,还保留着学生的烙印的,谨小慎微,甚至战战兢兢地像一只雏鸟一样,独自面对阴晴不定的天空,惊慌不知所措的自己。
郑乾这时候就会咧着嘴笑着,把身子敷在电脑前,抓过鼠标,对着他们一番讲解,一堂实验课下来,他的体力消耗远远大过脑力的消耗,因为教室太大,前前后后有十几排,而人又太多,百十号人,他没走一步就被手掌拦下来,再接着走,他总要花费比想象中长很久的时间,才从教室的一边走到另一边,然后坐在自己的教师机前面,长长的喘气,好像跑完了400米一样,腿酸痛,心跳也厉害,头顶的灯而明晃晃的。
而这此课,明显地,没有太多的举手,他得以在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来,面对着电脑屏幕前显示学生机的桌面,他俨然就是一个上帝,凌驾在每台学生电脑之上的上帝,因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有的在查资料,有的还在切换着软件,而有的,就开始打开4399之类的网站玩一些幼稚无比的游戏,郑乾就开始想到了恶作剧的方式。
他进入到他们的监控界面,然后盯着他们玩一会,到了关键时刻,他就突然干预进去,重启游戏。有的为了玩游戏需要下载一个插件,在进度条快满的时候,郑乾也会突然闯进去,把浏览器关掉。而那些被捉弄的学生,完全还蒙在鼓里,他们就接着执着地打开网页,打开浏览器,而郑乾就窃喜地在关键时刻,关掉或者重启,他想象着被捉弄对象一脸茫然的样子。他甚至还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看着远处的被捉弄的学生头碰头盯着电脑看,好像看着一个外星人,一个自己会关闭网站的电脑,真正的人工智能吗?他们越是茫然,郑乾越觉得恶作剧好玩,凌驾在他们之上,上帝视角的观察。
坐在他旁边长头发的男生跟他关系不错,每次上课都坐在他的旁边,当然有讨好的嫌疑,来获得更高的分数,在郑乾上学的时候,工作的时候,不乏这样的学生和同事,郑乾并不觉得一样,而是默认了他们坐在旁边,当然也没有鄙视的意味,人都有自己的存在方式,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俩就在窃喜着,为每一次在高潮时的关闭,而窃笑,甚至在郑乾巡视的时候,他还要求学生来继续这场恶作剧。学生们在玩游戏,而他也在玩游戏,他在玩玩游戏的游戏。
在恶作剧几乎无休止的进行下去的时候,郑乾低估了对手的执着,对手依然无法获知他们被戏耍的全貌,他们也低估了上帝般郑乾的固执,这场游戏就无休无止地可以运行下去,直到其中一方发现原来上面有人,或者另一方发现下面没有意思,才会终止下来。
这堂课结束的时候,郑乾是觉得没有意思了,他也许不会再继续这样的游戏了,他觉得没有意思是因为,忽然闪现在脑袋里的悲凉。他和那些玩游戏的学生似乎没有太大的不同,这就悲凉的来源。
他和他的学生不在一个维度上,而他也许跟另外一个上帝也不在一个维度上。他在捉弄学生,难道另外一个上帝不会捉弄他吗?学生一遍遍的打开网页,他难道也不是在一遍遍地撞南墙。学生们到了下课也一脸茫然为什么,他难道也不是在每一次迷茫之后更加迷茫。玩游戏的人被别人玩弄,在人生这场游戏里难道他也不是在被玩弄?
当层级不一样的时候,他也许也是被俯视着,被掌控的对象,这种可能性是极有可能发生的,郑乾忽然就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其实到最后也许也是小丑一样。
郑乾独自关了实验室的大门,把灯都熄灭了,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对着浓稠的夜幕发呆,只是他扬起来的头,是无法与上帝对视的,头扬起来了,但是视角不一定相交,而且中间隔着的那层浓浓的黑夜就是屏障,一层单面的玻璃,只能从上往下看,而从下外上看不到的,只有爬上去了,才会发现原来的自己是小丑,才会看到不一样的内容,或许是更加残酷的现实,然后再继续扮演上帝角色,对着下一层次的人,施展同样的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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