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少年游

        少年游

                               

                  连城

    初，未经事故，所念无那。然以年少恣谑，终韶华虚度，而佳忆无存。今数之二三载已作流水东去。是日方觉如梦似幻，失顾惘然。

    丙申年五月，余从友游崂山，见绛雪于太清观。绛雪者，红山茶也，《聊斋》所叙之详。其冠大如盖，干数人环抱而不敌。花绛，随风如雪，一时情迷。觉真堪化仙子，览人间至瑰之事，非虚构也。

    时树下西女一，盖豆蔻之岁，娉婷袅娜。白裙朱花，飘飘金发。肤白如皙，碧眼胧纱，玉手捧花，落而怜之。余不禁观海而泣，问之。答曰，境美甚，然一别今世无缘。良久，回视之，空留繁叶纷纷。才晓《聊斋》之传世，盖人皆怀衷肠而平生皆恨，终无所倾心者，遂拟诉花魅狐灵，以期知己。后多成眷属，不过自赎也，待及梦醒，皆作虚空，悲中回念，啼笑皆痴。

    山之巅也，岚气希佳。有老妪一，售土产也。余见一珠，细而泽。青中透裂纹紫，泠泠然超然旁物。余喜甚而欲求之，妪见余，观之曰，善，但见君面，恐又作一悲物，愿君三思。余时喜之若狂，虽异之，终得之。

    后与一故人约，相谈甚欢。饭毕而不忍别。少倾，行至长阶，见月朦胧，并树影婆娑，人影稀疏。忽念怀中此珠，而眼前佳人，额上明月，人间之乐，今已占半。遂取此镯赠与伊，其腕纤而凉，伴生怜意。伊亦怜之。后或以为当伉俪情深。后值倾覆，渐行渐远，渐无书。后恍悟崂山老妪之语。然何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小珠玉也，何德何能，可参人间难事？盖缘一字无也。

    至斯已无念此，且平生多过客，若愁绪一一累之，白发几回也。今昔乙未年冬月，琐事误绝友一。悲自始也，尝夜不能寐。时年，夜月穿清户，飘若浮波。间杂草木，摇帘弄影，清寒自辉。余辗转间，似闻友语。曰，悲哉，误载，倘君与妾俱言文词雅赋，乃至日常琐事，则久得为友也！奈何君以儿女之情加之。言毕，叹而作风去。时岁凡闻之三，后亦无音讯。叹恨久之，方晓之为梦，非鬼神也。亦晓之一厢愿，非其所托也。

    后复见几寻，其一于大戏院。时其邀为歌艺，余作闲杂也。红妆些许，粉靥朱唇。初如莲盛于仲夏，曲似珠落于玉盘，人皆美之，以为天籁。后渐然灯火骤弱，惟暗光勉视，是时余瞥之，惟见空谷幽兰，凄艳哀绝。不可方物，岂余等凡夫俗子所慕？嗟乎，当如是，尔之金玉，彼之草芥。至斯空闻余音袅袅，绕梁久绝。偶念其歌，曰：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后陌路。

    同年，往冰极之馆。隔琉璃而览鲸鲛，浮幻水波，斑斓交映。忽见一物幽然而至，通体纯白。人皆骇之，定视方知何物，盖一白鲸也。余观之目，晶然透亮。又视之，渐有氤氲之气。时人来往而萧寂静止，游鱼穿梭余身，仿若无物。珊瑚作乐，如奏恒久之歌。是时，闻一语，空而玄曰：昔在极北之海，族中兴盛。降生，嬉游，逐食等，皆无异于同年。越数年，渐多求偶而艳歌乱者。怪哉，惟余终无此念，后多以余非同类，余亦远之。自在多年游于浮海冰川，时天有异光，七彩交扭，曲直婉转。光坠于一浮冰，又兼采皎皎之孤月，竟神似余类。余视之，竟觉此乃族中言，一见而钟情也，遂欲与之昵，然恐近则消融。遂稍远之，则悦之瑰丽，环顾喜而述之生年所见所思，期其答，而默然。无碍，爱之如命。伴其游，遍北海，然其终作水而去，自是浮生沧海，四观又独有我。

    其语戛然而止，待余扶袖已湿过半。念繁华间人来人往，旧事里人歌人哭。可堪羡也，曾得钟爱于一瞬。而余处此馆，如坠太古宇宙，暗寂至深，星河渺远。而终孑然一身。

    后至一西节，亦凌冬也。晚余闲读于舍，忽闻人言，友人至楼外。余喜而惊，拖履而迎。古松萧瑟，青石泛霜。余行数步不见，惟寥寥数人行于岔路，且多眷侣相扶相伴。草木枯索，月下投稀影。又远观万家霓虹，渐隐于海雾。时不过稼轩词也，蓦然回首，灯火阑珊。街灯老松下友亭亭玉立，笑曰：“嘻，汝痴也，数唤不答，径向前行。”余欲驳，而见其笑颜如沐春风。眸色温婉，唇色绯艳。几欲拥之而止。今思亦如此，然已作对面不识。空怀其伤，书之感心凉。赠余几物，亲书笔记等皆善存。又记斯夜，伊欲还，路侧新砌不慎踏之，而留其迹。其面生潮红，含羞曰，不可外人道也。余笑应之，目送其去。时月入云中，余抱物而归，已不知何念。

    后于学时，其坐几临余，并无相顾。时或闻其笑语，或见其静思，皆慨叹。某日闻其言，曰：触类之时，忽感情已至此，如抵穹顶，终不能达。          心之悸也，何患如此？余欲辩之，忽解话中意。便与之诀，恐老死难往来矣。

    新学伊始，迁反浮山（校区）。城之中也，车马行嚣，酒绿灯红，尽览人间繁华。内有园林一，清秀幽深。石廊回环，木栈交通。时至近中秋，余与一友约往书库。归而过此园，曰：今见此园深有大隐之感，可与一探。伊亦赞之。

    初扣柴路，便见一溪，水犹清冽，径自发于幽僻，也无言语，但向东流。复至回廊，沿途嶙峋怪石，并翠竹郁草。忽行至狭，以为路已此止。但水流环佩不绝，如出瑶琴。复行之，柳暗花明，得一潭。爽风踏水而作粼波，故绿玉微皱，木桥回转其上，凭栏观之，游鱼赤金交汇，静如禅定，倏尔远逝，遁入桥底，空留繁漪。

    又见碎瀑如珠自溪洒于潭，对岸芳草萋萋，垂柳拂波，若空闺梳妆贴花黄，而今岁秋又至，鬓上微霜。然感余至深者，潭中残荷几株也。不得见其盛时，但见皎白染枯色。遂念斯夏夜，月下独放而含泪，曰纵有至美而徒献此夜之幽，不得予我怜人，而后我老，出于淤泥而终作泥还去。

    余不禁叹，忽见友亦太息，佳人侧立，乌发白裙，随风飘扬。腰若扶柳，韵若孤荷。幸与盛时，得见君面。时二人静坐，渐然里，水清水浊去，云卷云又舒，花谢花重开，而人聚人终散者，皆作两忘之境。余视娇颜，吞吐欲言语：若得与卿相伴……终未语之，但见伊取月饼二，赠与余一。又闻西洋琴，还奏折柳曲。

    后作诗赠伊，曰：

    石径草深人声远，长椅相坐无言。凭栏秋水闻绿琦，碧波回隐，别与暗香还。

    初本无它意，眷恋时心境也。伊终误之，以为复作儿女私情之念，婉而拒之。而后疏远，欲辩不能。

    嗟乎，悠悠苍天，此何故哉！使我知己错我，使至悲之感徒献此夜之冷，使我空遇佳人而无厮守之缘。由此穷经皓首也罢，但求通达济世之才，但求问知天地之始日月之母，但求精于音律，但求东篱访南山菊。

    不敢云世间情为何物。

          2017年11月于青岛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