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巷子里新铺了沥青。暮色初下时分走过,空气里还留有少许温热。这被身体触及了的余热,瞬间激荡出内心的暖意,像极了无声的一个照面,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嗨,我看见你了!
这条巷子在今年发生了一些变化。年初,路边的老旧花坛边上一颗香樟树被伐。尤记得大树在被伐之前,枝繁叶茂的强盛气势好似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前后两屋的距离尽力拉拢。大树应声倒地之际,视线疏朗,前后屋的距离也瞬间拉开,失去连接,不再紧密。像人与树的关系,也像人与人的关系。
新伐的树墩在路边略显突兀。得于这份突兀,人们很快留意到香樟树的周边原本还零散野生了三两株鸡冠花,花季期花冠硕大,花色鲜亮红艳;另外还有一簇野菊,时令一到,黄色小花星星般密集生长将整一植株点亮。
树墩、鸡冠花、野菊花在历经春、夏、秋三季之后,于隆冬时节的某一天里被挖掘机铲除完尽,换以一座木式结构的拙朴凉亭默然而立。被伐时端面泛白、湿润的树墩以及红的黄的花,随着凉亭的出现被永久封存在了人们的记忆中。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附近一带的老房子都被粉刷一新。从楼上远眺,大面积的白色墙面首入眼帘,屋顶上的黑色瓦片铺陈其中,恍若巨幅水墨画,泼墨不多,空余大段留白。想象里若一场雨来,柔软发丝翻飞在缠绵雨线中,素手轻执一柄油纸伞打潺潺雨声里走过白墙黑瓦,心镜定然清冷。
喜欢住在当地人的村子里。左邻右舍间闲散的聊天,巷子里穿梭的电动车,凌空横架的一股股黑色电线,天台上悠闲踱步的灰色鸽子,生活中闲暇、有序的气息扑面而来。天光微亮时,对面楼传来一对老人往暖壶里灌水,水流撞击瓶壁的清脆声、不紧不慢的哗哗洗漱声、沉闷的咳嗽声,声声轻叩还是睡意朦胧的清晨。老人偶尔会和老伴闲话一两句,慢悠悠的声色,像一朵花,开落随意。他们和许多对老人一样,一辈子的时光将彼此的言语凝炼、简化,日子在三餐四季中以沉默为主调,安静度过余生。有时候会喜欢老人从身边经过,感觉他们的身影携带了一份静谧,这是周边年轻人身上感受不到的静态能量。
巷子里时常有本地人三五成群站着拉家常。声音在空气中游动似溪涧水流,时而低缓,时而昂阔。虽有三五种音色夹杂一起,却是依次错落分明。闲谈时的话语通常并不密集,有一搭没一搭,呈疏散状。淡淡然,像冬季午后的阳光,剔除多余躁热,温暖有余。有一日午睡醒来,听见巷里闲谈声竟格外想念儿时的故乡。那是记忆中父母亲还是年轻模样,不需劳作的午后,时常有村子里相熟的人来家里话家常。这种闲散时光像一阵风的慵懒,带给人身心舒缓,自在融洽。哪怕多年后回忆起,依旧能将身心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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