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

巷子有人住进来，有人走出去。

一

“老梁，吃了没？没吃我这里还有一份客人没吃多少的饭菜，就着也能吃吃，反正这么晚了总比你回家吃泡面强吧？”，老王还没解下围裙，透过窗外看着老梁停好车开口就问道。

“噢，王师傅啊，你还真别说，麻烦了啊，我正愁没饭吃了呢，多少钱，算算！"

"欸，见外了不是，反正要不了几个钱，大不了下回你再捎我去带菜，是不是？”

“唔，好说好说”老梁哼哧哼哧，大口就着还剩一点余温的菜，虽说是一点剩饭剩菜但是以老王的手艺还真别说，挺好吃的，坐在路灯边餐馆的塑料蹬上，丝毫不顾形象可言，反正不是什么斯文人，吃饱了就回去睡觉，天亮了就起来工作，他可没那么多弯弯道道儿，没见过太多市面，钱刚刚够花就好了……

匆匆吃完，老梁开始收拾碗筷抬起头来，正撞见老王一脸享受地靠在门边，“可以啊，老王，槟榔加烟，法力无边。来来来，给我来一支”“告诉你，这可不是烟，这好东西贵着咧……”，说着顺手从荷包里掏出一只烟来抛出，似乎是力道不够，香烟掉落在地上，老梁骂骂咧咧地捡起来，嚷嚷道没吃晚饭吧，手劲儿这么小？吹了吹擦了擦，随后美美地抽了起来……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巷子，理发店，小卖部，五金商店，地摊卖菜的却也应有尽有......黑夜昏黄的灯光里有许许多多数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第二天的黎明也只是匆匆掠过这里，正午的太阳都被旁边不远处的高楼大厦所遮蔽。

这个巷子里住着不少人，各行各业的都有，住在这里的原因也无其他，便宜，每天早上起来的也就那么一批人。司机这个行业，天蒙蒙亮就要起来了，老梁他还好，以前老家作息的生物钟还在，自然醒，闹钟也不用设，匆匆刷把牙洗个脸，外面粉面过个早差不多就可以了。

“哎哟，赵哥这么早起来干嘛去？”说完，老梁递出一支烟走过去，顺势要掏出打火机……

老赵摆摆手，“谁说不是呢，赶时间，回来再和你唠嗑唠嗑，这格老子又要赶早跑外地出差，这特么破人事部安排的……”老赵听说是一部门小经理，手里管着一批人，出门西服加皮鞋，洋气的很，听说很快就要在那个那个小区买套房了......

“要不我送送你？”老梁指了指他的出租车，老赵赶忙摆摆手，“算了算了，你早饭都还没吃，我出去随便坐一辆车就可以了，下回坐你的……”老梁点点头，扭头往巷外走去......

二

老梁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对于车倒是热爱的不行，当他坐在驾驶位上，手握方向盘开始，放佛找到了莫名的自信一般，笑容溢出嘴角，麻利挂上挡，油门一踏，车子顿时在一阵轰鸣中而去，在车水马龙中灵活的摆动着身躯，唯一遗憾的就是出租车的马力不行，加速度也慢了许多,它跑不过许多车，这是真的。

老梁刚拿到手驾照的时候，青涩的胡须冒在嘴唇上，想着未来拥有着自己的一辆跑车，纵受飞驰的乐趣，如今走走停停堵在路中央，胡子拉咂的，肚腩越来越大，看着年轻小伙子开着大马力的摩托车轰鸣在马路上，他总是若无其事地叼着烟，叹息道：算了吧，慢点儿，安全。

“嘿，小姑娘坐好了，我开车可是挺快的！”，老梁嘿嘿向着后头说了句，绿灯亮起，老梁猛踩油门，熟练的变了车道，又在摄像头的盲区倒了方向回过头，看着茫然的小姑娘，“嘿嘿，放心，我走的这条路比导航上还快五分钟”，小姑娘略显迟疑，紧张看了看手机，随后又向着副驾驶位子上偷偷拍了照，老梁目光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切，不屑地撇了撇嘴.......

巷子里的男人无非就那么点爱好，抽烟，打牌，洗脚，吹牛逼.......粉红色的按摩店小姐早就到位，不必到外头招摇，上门的都是一些熟客；三两些人磕着瓜子，吞云吐雾中细说那些年轻时的往事；上了年纪的路边一坐，破棋篓子两人能杀半天，还能吸引不少人观看，老梁巷口停好车，认识的打声招呼，不认识的道声您好，巷子里开茶馆的老头笑呵呵地坐在门边问道，“老梁要不进来耍两把，这天气热的慌，里面有空调和凉茶”，老梁蹭了蹭鼻尖上的汗水，看着不远方还未落下的太阳，心想现在吃饭早了点儿，行，那进去转转先看看？

茶馆老头一瞧有戏，赶忙起身上来拉着老梁的衣袖往里走，边摇着广告送的塑料扇还边说，里面打的小，打的小，输赢不过一顿饭钱之类的话......馆子里聚集了不少人，似乎内院的人更多，一张帘子隔开了，叫喊声时不时从里面传来，他张望了一眼，老头也不以为意。

天黑了，老梁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他就坐在那里短短一个小时里，赚的钱似乎比他跑两天的出租车还多，周围人羡慕的眼神，恭贺的声音，似乎在那张四人麻将桌上他就是主人，一位战无不胜的将军，输赢之间的博弈让他红光满面，他琢磨着今天晚上可以跑到老王哪里接他大吃一顿了，甚至明天晚上早点回来可以多赢他们一把......

三

麻将桌上的胜利，一度让老梁起床晚了许多，反正是这个月的业绩早在半截跑的差不多了，跑的晚些，就少赚点呗，反正也不缺哪一点，你说是不是？老梁慢腾腾穿衣爬起，摸索着叼着烟，掏出装满荷包的人名币来，一张一张展开，从小到大细数着数额，哟呵，还赚了不少！一双小眼笑眯眯地乐不可支，照这个运头，想输钱我看都难！

随意穿了一双拖鞋，慢悠悠地下楼，步腾到过早的地方，准备吃点早饭就上路了。

他发现老王今天的精气神儿似乎格外差了一些，“老王手别抖了，在抖我的牛肉面就一块牛肉都没有了”，刚进门没注意，老梁抬头才看见，老王今儿的脸色似乎格外的苍白，有种大病初愈之后的感觉，他迟疑问了句“老王，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看你这脸色不对啊”“不用不用，昨晚没有睡好，我下午补个觉就好了”，似乎有些儿害怕什么，往里头看了看，发觉他的老婆再收桌子没看这边，才松了口气，继续舀了一勺肉补上，老梁菜开心的离开，本来早晨气候不是很热的，然而他的背后的小背心却已经汗湿了……

近中午了，早点摊来的人少了点，老王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把外面的遮阳蓬搭起来了，他回屋搬出了一捆油布，突然没由来小腿一软，看样子似乎要跌在地上，连手上搬的东西都要压在身上了，一只略显枯瘦的手及时伸了出来搭了把手，顺手也都一起扶了起来。

“哎哟，谢谢啊”，老王回过头来看见一老道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伙子，危险的东西不要碰啊”，似有所指，老王尴尬了笑了笑，伸手抹了抹头上的汗……

“就是突然腿软了下”

“是吗，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搬这么点东西就累成这样？”

老王转身不知道如何回答了，老道坐在面馆外的凳子上，看着这一条巷子，面色复杂，自言自语道：这巷子有些邪气了……

不知道是在老梁那里吃了一顿过期牛肉面还是为什么，近几天他的运道急剧下降，连输了几天不说，还把他上班赚的不少搭了进去，他有点不信邪，又或者说他有点喜欢这种来钱快的方式，你看坐着一个小时，抵得上他跑一天的收入；但是他不满足啊，他想着搏一搏没准能获得更多，他相信前些日子的运气是一种征兆，那是他能够踏进内院的勇气。

夏夜的雷雨在不远处就要过来了，远方的雷声轰隆作响，叮，黑暗中手机屏幕亮了下，不用多看又是催款短信，他拿起来划开看了下，却是移动客服发送的雷暴警告，随便看了眼，又放下，能借的都借了一圈过来了，继续点着烟，脚边已经有不少烟蒂了，窗外是一阵一阵的闪光，光亮照进屋子里，露出老梁那幅憔悴的脸，没多少天了啊，他们像是蚊子一样无处不在，嗡嗡嗡个不停，烦躁不安，还要吸你血，拔你毛，让你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稳......他继而喝了口前些日子没喝完的酒，迷迷糊糊想了很多，他怎么会想起会去里屋赌钱呢？打打麻将不就好了？为什么想去呢？

是啊，他想起了刚开始荷包里塞的鼓鼓的，心里有了莫名的勇气，胆子也越来越大，按摩房也越来越去的勤快了，喝起了黑啤，抽起了好烟，短时间内可能输了一点，没关系，会赢回来的，来来来，那个谁谁谁，借我一点，庄家放庄，我就住在这里，跑不了的，还怕不还你钱吗？

是啊，来来去去瞬间钱起又钱落，他们热血沸腾着，拼的是心理，玩得是小牌与大牌的博弈，在来来往往中，老梁显然是新手，所以他输了.......

他交了不少学费，幸运女神依然没有光顾到他那里，他输的越来越多，输的他热血涌入头颅，迷迷糊糊都不知道输了多少，当本钱不够的时候，在那里的许多人都愿意借钱给这样的肥羊，丝毫不在意老梁还不还的清。

四

那天雷声轰鸣，亮白闪过漆黑的夜空的时候，老王在床上左右睡不着，他知道老梁有事情瞒着他，前几天也借了一笔钱，老梁说很快就还，他只是劝劝，知道也不会改变什么，巷子里的事情，恶心的勾当，就那么点的地方，又能瞒过几个人的耳朵了？七嘴八舌一传，就都知道了，老梁进内屋扎金花去了，听说开始赢了不少，后来又栽进去了，他的老婆不也在外场打着麻将吗？

他想起身去安慰安慰，可是现在除了钱能安慰，还有什么需要安慰的呢？

又一声雷鸣而过，他突然抖索了身子，像是小时候在路边撒完尿被风突然一吹，一阵抖索一样，无意识地，他有点害怕，他感觉恶魔也偷偷地找上他了，像是不安，却又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日，店门一开，雨停了，楼下周围停了不少警车，老王心里突然一阵紧张，顾不上收拾做早点的东西，跑出门外让她老婆先收拾收拾，就往人多的地方而去。

他看见了老梁躺在巷子里的马路上，一夜的雨让他的血液不是那么鲜艳，但是气味仍然很血腥，他突然有点恍惚，一个人就这样说没就没了，他不知道老梁欠了多少，但是能逼得跳楼的，估计也不是少数了。他感觉巷子里能和他说说话的人好像又少了了一个，岁数差不多的大肚中年人，看些球赛，买点彩票，日子将就着过，也不想买多少房，毕竟也买不起，为了某些目的，天南海北来到这里也是一种缘分，可是也就老梁一个能像个朋友了。

老王不知道是怎么回店里的，像是丢了魂，甚至连平时的欲望也淡了许多。

门口不远处拉上了警戒线，尸体被拖走了，血迹被清理之后好像没有什么不同，这里少了一位租客，过些日子也就没人记得了。

过了几天的一个午后，一个消瘦的男子偷偷摸摸上门，看见老王坐在椅子上，他面露笑色，“没了东西，难受了几天吧？来来来，还是新鲜货，老价钱，没办法，这几天死过人，查的严了一些”，老王有气无力的坐在椅子上，摆摆手，“不要了，以后也别要了”，那个男子双目一突，诧异到“扛得住？”，他见过不少人，后来都是求爹爹告奶奶，让他便宜点卖他们的货，显然这个也是一样的，他不以为意，过几天来价钱调高一点还是卖的出去的。

老王，指了指外头那里前几天还是警戒线的地方，”看见没，抗不住的人都死了”，消瘦男子面色一变，也不再多言，似乎顾忌着什么，脚步轻快消失在转角，又去巷子里其他地方兜售着他的好东西。

五

老王看过不少书籍，见过不少人，听说过不少故事，唯一遗憾的是没好点读书，很早出来混社会了，他想了很多：

这个世界，对于我们怎么说呢，太大，而自己呢又太渺小了，世界上大多数人，用数学符号表达的话就是99.99%的都是普通而又平凡的，我们想发出一点声音，来证明淹没在人海里的存在，想象着某一天也有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用各种方式，用尽全身力气，甚至于用一生来证明……

老王头年轻的时候也曾热血过，人到中年也曾认命过，他浑浑噩噩在每天黎明醒来时分不知道干什么，往往都是抽上一支烟，烟星在屋子里慢慢燃烬，很快又睡去，不甘吗？肯定是有的，在起早摸黑中迷失了向往的方向，乐的下午休闲搓把麻将，你看多好，可是人啊，活着就是凭着一口气吊着，稀里糊涂的活着也是活着，可是一口气散了就是行尸走肉了。

欲望这个东西，可以有，但是不要偏了，欲望是得不到满足的。

老王坚持去老梁的老家去祭拜一下，用白纸黄纸写了些自言自语的祭奠词，在老梁一堆就衣服，纸车马房中，随大火化作烟尘升入青天。

老王的老婆不知道为什么老王写那么点祭词都会那么吃力，她老公从老梁出事后就少了很多话语，沉默了许多，像个提前步入了老年期，他老婆问起有什么事儿的时候，他只是笑着说没事，过些日子儿，换个地方搞事，或者回去照看小孩，就在老家的地方做些事也可以。

巷子里的，小老板老赵听说包了小老婆，家里人吵的不得安宁，一直闹着离婚分家产；

红灯区按摩房也被查封了，听说老板诱骗未成年少女；

哎哟你说不是呢，正儿八经的搞按摩利润也不错啊；

麻将馆也停业了，听说高利贷事发，有人举报了，老板卷了最后一笔款跑路了；

……

听说这块儿地也要拆了，建高楼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