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先生:
你好呀。又到了杨絮纷飞的季节。浩浩荡荡,纷纷扬扬。像成群的蒲公英赶赴一场盛大的欢宴。像失魂的雪花在人间寻找爱人四处飘荡。像春风故意吹散了孩子们手中的棉花糖。
我坐在训练场上,想坐在一个巨大的玻璃雪花球中。
此时,从家属院那边走过来一对母女,应该是母亲送女儿去上幼儿园。小女孩扎着头发,穿着一套红色的棒球服,踩着一双白色小球鞋。小女孩被妈妈牵着,一蹦一跳,像只欢脱的小兔子。
当她们离我越来越近,我才看清她背着一个大黄鸭的小书包,并且,她在一步一脚,既放肆又小心地踩自己的影子。
她在认认真真地踩着自己的影子,我在认认真真地欣赏她的样子。我和她之间相距两三米,近在咫尺。我和她之间相差二十又几,遥不可及。
阳光穿破云层,打在树上,树上刚冒出的绿叶把阳光一半反射向天空,一半投影给大地。摇摇晃晃,细细碎碎,像无数颗坠落的梦,晃得人心疼。
让人心疼的是那些破碎的,坠落的梦。还是那些不敢再轻易遐想,轻易做梦的早已长大的孩子?
X先生,人是在哪个时刻意识到自己就是个大人了呢?
显然不是第一次离家出走那天,也不是第一次喝酒,第一次穿耳洞那天,更不是十八岁许生日愿望的那一刻。有时候年龄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但人们又偏偏爱拿年龄来证明很多问题。
好像年龄一到,我们就自然而然地成熟了,可我们又不是一颗橘子,一个西瓜。
我向来觉得自己是个成熟得很早,却又一直没长大的孩子。虽然听着有些矛盾、分裂,但我自认为这个总结很客观、贴切。
已记不得具体是哪年哪天哪件事触动了那一刻的自己,让自己突然意识到不能再坦荡荡地伸手向爸妈要钱,不能再赤裸裸地向最亲的人诉苦抱怨。不能指望谁真的能一直陪伴自己,谁真的能完全了解自己。因为每个人都注定是一座孤岛。也是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人这一生,总归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总归只能自己成全自己。
但我心底又始终住着一个小女孩。她喜欢彩色的气球,一切有香味的白色花朵,毛绒绒的玩偶,抹茶味的冰淇淋,温暖治愈的小清新电影。
她单纯天真、执拗任性,用一己蛮力对抗外界的秩序。她听了很多道理,但她从来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她的叛逆更像是自己跟自己玩的一场恶作剧。
后来,我常常将她关着,不让她轻易出来。我怕她横冲直撞、据理力争,最后哑口无言、满身伤痕。我怕她用满心欢喜,换来灰心丧气。我怕她赔了自己仅有的那点单纯。
X先生,是否所有人的心底都还住着一个踩影子的孩子,只是有些人还记得,有些人已经忘了。
生活中,有太多影子混淆我们的视线,有太多阴影占据我们的理智,有太多幻影蒙骗我们的真心。我们再也无法顾及一直默默陪伴着自己的影子。
小时候,我们追着自己的影子跑。后来,我们跑过田野、山川。跑进城市、橱窗。直至停在一个没有星辰,只有霓虹的夜里。身边那个被汽笛声碾碎的影子,满目疮痍。
小时候,我们生怕小伙伴踩着自己的影子,故意躲得远远的。后来,我们生怕落单,生怕被排挤。于是一心混进人群,再也顾不得谁踩了自己的影子。
小时候,我们拿影子当自己的朋友。后来,我们所选择的朋友,所认定的伴侣,更像是我们自身的一个投射。在他们身上,总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X先生,我看着那个小女孩离我越来越远。
站在风中的Y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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