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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院坐落在县城的中央,坐东朝西,我至今仍记得红五星镶嵌在高大建筑的门顶中央,南北两侧最显眼最高的地方,几面水泥筑成的旗子迎风招展,旗子顶端的红缨枪头棱角分明,飘起的穗带栩栩如生。
放映电影是县城里的大事,消息早在几星期之前就飞遍了整个县城,因为放映场次稀少,通常一票难求。中指宽窄的电影票,红字赫然印着座位号和放映日期,一周前拿到,异常珍惜,夹在书里,压在桌上玻璃板下,翻看日历牌,数着手指,盼着开演的日子。
看电影的当天,女人们早早准备了晚饭,洗刷收拾停当。整日盘桓在灶台的婆姨们,仿佛有了出头露面的机会,换去沾有饭粒的衣服,出门之前早以委派年幼的孩子去喊隔壁的张家婶子,王家大妹子。男人们极少加入到兴奋的行列,他们乐得接受委派的看家任务,私下琢磨着与邻居酣畅淋漓地杀上几盘棋。
十来岁的孩子获得母亲的首肯,和院里的同伴勾肩搭背,抢先一步跨出了大院。婆姨们三三两两,议论着新扯的衣料,看电影让更多的人在同一时间从自家门里出来,涌向街道,涌向电影院。
影院两旁的街道,台阶上早已有挤满了小商贩,贩卖的零食从瓜子,枣子,到炒豆,甚至面饼,应有尽有。赶在天黑之前,卖零食的小贩在小的笸箩上支出一盏碟形油灯,吸引孩子和大人。出门前央求父亲得来的几角毛票,在眼花缭乱的零食面前瞬间捉襟见肘,做一次决定颇费一番周折。没有讨到毛票的男孩,勾肩搭背和同伴示好,平日里吝啬拿出的香烟纸叠出的“宝“,成了换取零食的筹码,慷慨地塞到同伴的口袋里。
人们捏在手里的票子,只怕是已经被汗水浸湿,门口排起了长队,分成两列,一个黝黑的入口,挂着厚重的棉布门帘,帮助遮光,兼具隔音,幽暗中红色的“入口”两个字特别显眼。
门窄人多,免不了拥挤,担心电开演前寻不着自己的座位。有挤着的小孩撕心裂肺地哭,有被人踩掉鞋子的慌忙寻找,有护着孩子的女人身不由己地被别人推着往前走。
推搡着进入影院,眼前豁然开朗。影院的形状,极像一个稳稳当当坐定的弥勒佛,四周的墙壁如同环抱的双臂。从入口到悬挂银幕的舞台,修成一个倾斜的缓坡,保证后排观众的视线可以稍许越过前排。偌大电影院场场爆满。
人们再次核对手里的票,性急的孩子依着父母念出的排号,抢先去寻找自家的座位,自豪地大声呼唤父母。稍大的孩子忍受不了电影开始前的等待,早已隔着几排呼唤同学,或是在跑出时故意掀起,扳下木制椅座,脆响此起彼伏。熟人打招呼,小点的孩子囿于昏暗的哭闹,少年兴奋的呼哨,小小的空间霎那间充满各种各样的声音,嘈杂程度胜过了逢集讨价还价的骡马市场。
灯光暗下来,提醒人们快点坐定,电影马上就要开演,四处响起的“嘘”声提醒也是警告还在说话的人们。人们眼睛发亮,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上的银幕,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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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张嘎》里的嘎子,偷偷爬到屋顶把茅草一股脑塞进烟筒,呛得正在煮偷来的鸡的小鬼子连连咳嗽;一心想为奶奶报仇的嘎子,不得不上缴真枪时委屈地哭了。木制手枪别在皮带是每个男孩子最想表演的场面。
《闪闪的红星》开演时激动人心的闪闪红五角星,星光四射,八一电影制片厂骄傲的字幕;潘冬子和椿伢子从先前的头缠土布的毛孩子,成长为手握红缨枪站岗放哨的儿童团员,最后终于在自己灰色的军帽上有了一枚闪闪的红星,成为了小小的红军战士,豪迈地走在队伍的最前列。拥有一顶灰色的八角帽成了男孩们的来年春节帅气的新帽。
勇敢的海娃,机智地把鸡毛信藏在一只绵羊肥硕的尾巴底下,又在鬼子熟睡之际送达了信件,儿童团员狗娃,放羊之际不忘砍倒村口的消息树。
数不清耳熟能详的画面和台词,是小伙伴们日常院子里游戏时争相模仿的,也是重复看到时屏住呼吸等待的,是讲给周围比自己小的同伴的炫耀资本,也是订正每一个细节时认真底气的来源。弟弟成了潘冬子的不二人选,(院子里的人一致认为弟弟像极了潘冬子)胡汉三和小日本总是大家争相躲避的角色。
《柳堡的故事》让 “十八岁的哥哥”和“爱上的小英莲”的歌曲成为婆姨们做饭时哼唱的曲调。她们争相为有一件二妹子的上衣,梳一个二妹子的发型而骄傲。
《甜蜜的事业》里欢快的喜剧气氛,刻画了活生生的人物形象,有巧合,有夸张,有误会,恰到好处批评了男尊女卑的思想,不漏声色地宣传了计划生育。“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飞满天啰喂……”唱起歌曲的时候,好像一股蜜从心里,嘴里流出。
还有《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江姐》,《归心似箭》,《艳阳天》,《冰山上的来客》,《戴手铐的旅客》,《少林寺》,《小花》,《庐山恋》,《高山下的花环》,《东方红》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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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文化资源稀缺的年代,小孩,大人无一例外地珍惜看到过的每一个画面,不厌其烦地观看数次放映,痴迷的程度不输票友对唱词身段的琢磨和记忆,以期达到烂熟于心的地步。
放映胶带的机器,有时候架在二楼的小屋子里,好奇的我曾经不止一次抬头,纳闷小窗射出的几束光怎么就变成了银幕上会说话的嘴巴。我没有淘气到上得二楼,揭开光里是否有小人飞向屏幕的秘密,但是我确实和小伙伴跑到银幕后面,试图寻找藏在那里的演员。机器架在一楼宽敞的走道时,不时地,总有来回影影绰绰的黑色人头出现在银幕底边,有人嫌恶地回头看时,胶带不紧不慢,没有偏见地转着,单调的声音如同光束一般沉闷,细粒灰尘在白白的光柱中飞舞。反复放映的胶片因日久磨损而在银幕上投下白色的细小碎片,闪烁在眼睛旁,嘴角边。
影院两侧同样用幽暗的红字表明“安全门”,那是通往室外厕所的地方。不时总有人弓着身体,在黑暗中碰触你的腿,小声说要去厕所的理由经过眼前,遮光的厚重门帘不时被掀起,放进的亮光漂白了银幕上的人,惹得人们小声咕哝。
电影结束的时候,大一点倚在父母身边的孩子被瞬间亮起的灯光惊醒,迷迷糊糊揉着惺忪的眼睛,熟睡的小孩则被父亲抱起,靠在肩上,母亲则使劲擦去孩子额前的汗,生怕出门着凉感冒。摩肩接踵的人们再次充满街道。辛苦的工作人员从一排排的座位中间扫出一堆堆的瓜壳纸屑。一场电影的结束免不了在日后的几天内泛起阵阵涟漪。
多年以后,影院门口机器里喷香的爆米花,总把我拉回小时候瓜子翠响和干炒香味的诱惑中间。步入小巧的独立放映室里,我摸到绵软得试图吞没身子的沙发,看到包满彩印花布的墙壁,脚步触及不小心绊一下的台阶,稀疏的懒洋洋的观众,看电影的心境和享受从“与人乐乐”发展到了“独乐乐“。无论是《泰坦尼克号》的凄美故事,还是《钢铁侠》的壮阔场面,终究没有带给我儿时看电影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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