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雾,给豫西的一个小镇子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天和地显得昏昏沉沉。
鸡刚叫过三遍,“鬼不留”还在呼呼噜噜睡着大觉,做着发大财的梦,这时窗子“咣咣”被人敲响了他把被子一掀:“谁呀,敲魂哩!”
那人嘴贴着窗上的破纸悄悄地说:“唉,听说你弄了点黄货,想出手?广州来客了,每克给70块钱,你要想脱手,就到火车站东边的山花旅社106房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人个头不高,瘦子,广东口音。”
“鬼不留”问:“唉,你是谁呀!”
门外那人说:“别管我是谁,信不信由你。”
“鬼不留”忙穿上衣服出来,可那人已经走了,没见人影,但听起来声音很熟。他想,200多克货要多卖两三千块,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儿。他转身进屋,见老婆和两个孩子都睡得正甜,没去打搅他们,把黄货往衣袋里一装,骑上自行车就离开了家,一根烟工夫就到了火车站。
他站在一家杂货摊前待了一会儿左看看右瞧瞧,发现没有戴大盖帽的,便照直朝车站东的山花旅社走去。旅社不大,上下两层有十几个客房。他眼瞟,瞧见106房间,看看四周无人便推门进去。
房里有一个人,个头不高,一手里正捧着一本封面上印着个半裸体的女人像的杂志在看,见他进去,如见了福星,忙操着一腔广东口音道:“你姓陈,叫谷流?”说着递来一支外烟。
这时“鬼不留”倒显得有几分沉着,他上下打量一下广东客的模样,当确认和说的那个人一样时,才接住烟应道:“对!”
广东客急不可待地说:“货带来了没有?”
“鬼不留”不慌不忙吸了一口烟:“价格咋说?”
广东客把手一捏:“不是说好了吗?”
“鬼不留”看这位客来头不小,便说:“那不行,每克72块,少了不卖。”
广东客无可奈何地说:“好,72就72,你们这儿人真刁滑。”
“鬼不留”忙把黄金掏出来递过去:“你们把货弄过去,卖给港客就90哩!”
广东客没说话,接过货看看成色,然后从皮包中拿出小天平称一称:“210克。”
“鬼不留”点点头。货收拾好,算过账,正准备取钱,门“哗”地一下开了,进来几个穿警服的公安人员。一个中年干警走到广东客跟前,厉声喝道:“你总算落网了,叫什么名字。”
广东客是个老手,不慌不忙地递烟:“我叫王三贵。”
另一个干警忙掏出张逮捕证:“你叫丁贵三,你被捕了。你的同伙黄金财比你先走了一步,他正在恭候你。”说着把手铐戴在那个广东客的手上。
广东客争辩道:“你们认错人了。”
那中年干警上去打开他的皮包,拿出两块黄灿灿的金子:“这是什么?”
广东客顿时如霜打的秋叶,脸吊下了。
“鬼不留”听说黄金财已被捕,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但是很快又镇静下来,只怕又一副手铐套在自己手上。其中一个干警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鬼不留”还真算机灵,他忙脸上堆起笑容说:“我是旅社里的人,正在打扫卫生。”说着,顺手操起拖把,在地板上搓开了。几个公安人员白了他一眼,便带着广东客出了山花旅社。
“鬼不留”见屋子没了人,扔掉拖把,大声哭喊着:“黄金财,我×你妈,你把老子给害苦了!”说着像死人一样瘫在地上。
“鬼不留”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但是他地里活怕干,屋里怕干活,成天背着枕头睡大觉,是方圆远近闻名的大懒汉。他本来有个大名叫陈谷流,可人们偏不叫,给他起个外号叫“鬼不留”。
你别看他懒,可懒人有艳福,二十四五岁上娶了个漂漂亮亮的媳妇,如今二十才有八就有两个娃。要说这担子也真够“鬼不留”挑的了。
孩子成天这个叫那个喊,婆娘跟他吵,要穿衣要吃饭,都是为了钱。这时他才后悔莫及。
党的好政策实行这些年,这个万元户,那个冒尖户,家家过的挺红火。
可是个懒字把他缠,如今样样都要钱,真是难坏了他。“鬼不留”为了挣钱,干着急,成天这儿逛那儿转,心想是不是碰上个摇钱树,不出力不流汗能得到一笔钱。
有一天,他在小镇上碰上个朋友叫黄金财。黄金财拉他去亚武大酒馆,他不去,屁股下好像吊了块砖。实话说,他不是不爱喝酒,而是听说喝酒,肚子里的酒虫乱涌,见了酒垂诞三尺。
人常说:“腰里没铜,不敢胡行。”
黄金财看出他心思,脚一跺腰一拍:“老伙计,你真成了狗肉不上桌,叫你吃你就吃,叫你喝你就喝,咱俩能花几个钱?我掏包还不成。”
“鬼不留”见金财大方又慷慨,够哥们重义气,便跟着他进了亚武大酒店。坐下来,黄金财点了菜要了酒,不大会儿,四冷四热端上桌,喝的“剑南春”,抽的是“红塔山”。
“鬼不留”看着这么丰盛的菜,心痛地说:“点这些菜,咱俩咋能吃完。”
黄金财哈哈一笑:“吃多少是多少,反正不要你掏钱。”
老虎杠子五魁首,三巡酒后醉醺酿。“鬼不留”瞪着眼,歪着嘴巴,低垂着眉毛问金财:“你怎么一下子会弄这么多的钱。”
黄金财点了一支烟:“要想挣钱还不容易,生在金窝窝还愁没钱花,还算什么金矿边上的人。”
“鬼不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越听越糊涂,不解地说:“你老兄有话明里说,什么金窝窝、银窝窝。”
黄金财“嘿嘿”一笑:“我说你个明白人,怎么装糊涂,南山上的金矿石是不是钱?你不去寻钱,钱还能寻你?”
“鬼不留”听此话才明白人常说的“蛤蟆卧着不见饿着”、“蚂蚁怪忙不见攒粮”这个理。怪不得人家黄金财又修又盖又添置,花钱大把大把往外撒,原来是有发财的门路。“鬼不留”胆怯地说:“广播里宜传《矿产资源法》,不是不允许私人乱开采吗?”
“这个法那个法,嗨,你没听人说,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弄一车金矿石,少则几千,多则上万,胆越大越能挣钱,就看你本人的运气啦。”
“鬼不留”听了一惊:“能挣这么多钱?”说着两手在空中揽了一下,似乎这钱多的抓都抓不完。
金财白了他一眼:“你要想挣钱,跟我上山跑一趟。我保你不出半年挣个三万两万的,到那时谁见了也不敢小瞧你。”
“鬼不留”连连点头:“王八有钱出气粗吗!好,我跟着你干。”
“鬼不留”说着激动地站起来,当即和金财拍板定案。
这天天气特别好,“鬼不留”和金财租了一辆东风车,中午时分开始上山。山路难走,车颠顺簸簸,车到矿口是下午3点钟。
黄金财人熟,三说两骂交了钱,矿石装好是5点钟。金财一看天色还早,便对“鬼不留”和司机说:“咱们现在睡大觉,睡得足足的,歇得美美的,什么时候走,听我的指挥。”
汽车停在一片树荫下,三人躺下睡大觉,黄金财和司机常在外闯荡,经多见广,呼噜呼噜睡得真香。
可是“鬼不留”怎么也合不上眼,干这事对他来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不免肚子里像吞了一块冰,又怕又胆寒,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思来想去不安宁。
“鬼不留”感到两眼刚闭上,金财拍拍他肩膀:“伙计,咱们该动身了。”
“鬼不留”翻身爬起来揉揉眼,定睛一看东边的月亮已上三竿,头上的星星眨着眼,司机和金财钻进了驾驶室,“鬼不留”翻身上了后车厢。
汽车晃晃悠悠翻了两架山下了谷,正准备加足油门往前跑,忽然从路边传来一声喊:“停车,停车。”
汽车停住了,司机没熄火朝坐在一边的金财瞅瞅说:“有麻烦了。”黄金财顿时心领神会。
有两个年青人手拿电筒一闪一闪走到车前喊:“下来,检查!”
这是矿山检查站,“鬼不留”听人说,检查站对非法倒运矿石的除了没收还要罚款。他听见喊声吓破了胆,身上出了一身汗,这时黄金财推开车门对他喊:“别下来,调拨单在我这儿。”
黄金财跳下车对两个青年点头哈腰陪笑脸,先从口袋掏出烟,又从口袋摸出一张调拨单递过去。两青年拿着手电灯照照调拨单,然后又照照汽车。
金财见两个青年人不再注意手中的调拨单,便顺手从司机室摸出两盒烟扔过去,漫不经心地说:“麻烦你们两位给加盖个章子,我们的选矿厂还急等着生产哩!”
两个检查员没有再说什么,便拿着调拨单走进检查房。两青年刚进去,黄金财跳进驾驶室对司机说:“快开,他们追不上。”说话间司机启动了车。
两个检查员听见车响,如梦初醒,急忙跑出来,这时汽车已开出几十米,只听两个青年人大喊:“假的,这调拨单是假的,快追。”追是追不上了,汽车消失在夜幕中。
过了检查站,“鬼不留”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妈呀”一声,便瘫在车上。再说金财和“鬼不留”把矿石拉进村后,天还不太明,他俩一人分半车,“鬼不留”没干过这种事,心里老是含含糊糊没个准。心里想,赔了可就是5000元哩,那欠的帐,得他撅起屁股干几年,可要是挣也能挣几千元哩。
“鬼不留”在黄金财的指点下,用砖在自家院子垒起一个氰化池,又托人从黑市上买回一桶氰化钠和一袋锌丝,忙活了几天,总算把矿石装进了池子。他这才喘了一口气,身上像散了骨架。
池子里流水的几天里,他日夜操心,吃在院子,睡在院子。10天后,金子弄出来了,共200克。他手里掂着黄澄澄的金子,心里像灌了枣花蜜,脸上像开了花。
他想这金子拿到黑市上卖,要值一万块哩,到那时我陈谷流走在村里头仰得高高地,腰挺得直直地。谁也不敢小瞧我,这钱也来的太容易了。
他不由得哼起了小曲,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黄金财走进来看着他说:“唱得正兴,莫不是黄货出来了?”
“鬼不留”忙说:“不错,这都是托你的洪福。”
“唉,咋能是托我的福,各人有各人的福。你的福来了。”
金财说着在“鬼不留”肩上拍了一下,“把货拿出来,让我看看成色再说。”
“行。”“鬼不留”应着回身取东西,一会便出来。
黄金财接住,用手掂掂:“好家伙,弄了这么多,成色不错,有200多克,要是在黑市上卖,一万多块。我来就是为这事。”
“鬼不留”一听喜出望外,忙说:“走,到屋里说。”
“鬼不留”见了黄金财就像对待爹娘一样亲,那个殷勤劲,又倒水又让烟。
黄金财架起二郎腿,吸了一口烟:“广州来了两个客,专收黄货。我打听清了他们落脚的地方,价格合适了就给你说。这东西窝在咱手里不保险,还是赶快脱手好!”
“鬼不留”连忙说:“夜长梦多,那要让公安抓住了,吃不了兜着走。伙计,我就听你的信儿啦。”
黄金财走时又交代:“有了信儿,我要是不能来,就打发个人来,你准时去。”
“啊,误不了。”
黄金财四处打听,才知一个广州客住在车站山花旅社。早上,他带上自己的货出门时,打发他弟弟给“鬼不留”去报信。金财到山花旅社把黄货给了广州客,刚出门,就碰上盯梢的穿便衣的公安人员,一副手铐戴在他手上。
还好,他只供出了广州客,没有供“鬼不留”。就在他被押走时,见“鬼不留”走进山花旅社。“鬼不留”风风火火走进山花旅社,就演出了开头那一幕。
“鬼不留”出了山花旅社后,像失了魂,落了魄,不敢呼天也不敢喊地,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靠在一根电杆上,眼发直,腿发软,心里又翻过来想,今天这事还算好,要是被公安抓住了,弄不好判个三年五年的。
他推上自行车踉踉跄跄往回走,刚走到村边,只见一群人抬着床,床上放着两个小孩,走得急急忙忙。
这时只听一个人大声喊:“谷流,你干啥去了,你的两个娃得了急病,赶快往医院送。”
真是祸不单行。“鬼不留”恍惚中扔下自行车,跟上人群就往医院跑。到医院,只见两个孩子口吐白沫,两眼直瞪。医生们赶忙抢救两个孩子,诊断是药物中毒。经过紧张抢救,女儿睁开微弱的双眼,脱离了危险。儿子由于年龄小抵抗力弱,中毒深,命归西天。
这时化验员手拿一张化验单对主治医生说:“经化验,孩子是氰化钠中毒。”
医生拿着化验单问痴痴呆呆的“鬼不留”:“你是不是犒氰化物了?”
“鬼不留”想起自己用完药后,把药桶扔在院子里了,他抱起死去的儿子,哭天喊地地叫道:“儿子,儿子,是爸爸害了你,是爸爸害了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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