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这是唐代诗人刘长卿的五绝《逢雪宿芙蓉山主人》。在唐代众多的诗人中，刘长卿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他的厉害不仅仅得到了别人的赞许，同时也从他的自信中可见一斑。他自称“五言长城”，和“七绝圣手”王昌龄并列诗家。这首《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是他五绝之中的精品。以我个人的口味来说，这首诗不仅是刘长卿的杰作，同时也是整个唐诗的杰作。虽然我们并没有闲工夫把全唐诗读完，但是我们也可以下这样的定论。正如男孩子在热恋的时候，不需要阅遍天下女人，他就知道眼前这个是全世界最漂亮的。

这两天西安下了很大的雪，把地上的烟头都盖得严严实实的，有了这样的条件，我能够隐隐约约感受刘长卿短短二十个字中描绘的一片天地。我是个南方人，我对雪的敏感远远超过北方人。我在18岁以前没有见过真正的雪，这在我对世界的认知地图上是一个缺口。当我在大一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漫天雪花的时，我的心情十分激动，整个人都兴奋无比。有多兴奋呢？打一个文明的比方吧，比我23岁第一次看A片的时候还兴奋。我记得很清楚，在那个还流行挂机给QQ升星级的年代，我在空间里写了一篇叫做《初雪记》的短文。下面有两条评论，一条是说：“可喜可贺啊！”另一条是说：“请淡定之。”

我还听一个朋友讲过，他去终南山见过一位姓曹的真人。曹真人做了些什么，是否得道成仙，这我不关心。我只是在想，这么大的雪落下来，如果曹真人没有冻死的话，他必定可以在一白如洗的世界得到心境的净化。很多人不相信大自然会给人带来心灵上的冲击，我觉得这是一种误解。你可以跟着刘长卿的字里行间去想象，也可以看着现在西安那让老司机们战战兢兢的大雪，你的脑海中是这样一种画面：

天地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白。我们站在很远的地方，前面广阔的地方如此平坦，以至于方圆百里，没有任何区别。雪花像粗盐一样撒下，还带了些海水新鲜的气味。一层又一层，它盖住了死掉的小草，盖住了枯黄的树叶，盖住了曲折的小路，盖住了潺潺的溪流。像烛蜡一般，将崇山峻岭、大江大河，将天地、将时间全部密封打包。万物静止，不作声色。我们只是站在一个被密封的世界里，倾听着接近死亡的寂静。这时，农院里的黄狗忽然叫起来。他的声音很温柔，很轻，但在这个寂静的世界显得格外清晰。他趴在堆满雪的柴门上，看着远方归来的主人。主人孤身一人，把他的身影藏在漫天飞舞的雪帘后面。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只有他像一只蜗牛般慢慢移动。在他后面的雪地里，跟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脚印，像虚线一般画在白板上。离他很远的脚印早就被新的雪盖住了，所以我们只能看到他身后跟着一段脚印，却无法判断他从哪里来。在外人看来他是如此孤独，可自私的他内心却感到十分满足，因为此刻没有别人。他眼目所及的世界全是他的，他大概也会像留下盛名的文学家那样感叹到：“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这就是眼前的大雪纷纷，这也是刘长卿的风雪夜归人。其实人生往往很简单，用张老师的话说：日暮、仓山、天寒、白屋、柴门、黄犬、风雪、人家，外加银行卡上的一亿存款，平凡而又快乐，这样的人生怎能不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