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表弟回了外公在农村的老家,给我看了一些老家院子的照片。
自从外公外婆搬去县城,老家已有七八年无人居住,我也有七八年没有回去过。院子里杂草丛生,西面的院墙倒塌了一半,曾经作为厨房使用的土屋也塌了。
看着看着,有一种伤感慢慢从心底升起:我从小在外公家长大,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留下过我的印迹。看到儿时生活过的地方,现在如此破败,不免让人唏嘘感慨。
一张照片拍到了院子里的老槐树,树上一块深深的刀疤依然醒目。我不禁鼻子一酸,太姥姥的音容笑貌,又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图片来自网络太姥姥是外公的母亲,小时候,外公忙于村里的事务,外婆还要操持农活,几乎在整个小学阶段,我都是由太姥姥抚养长大的。
放学回家,太姥姥已经做好饭,端上桌,看着我吃完。冬天一个人睡,怕冷,太姥姥早灌好了热水袋,把被褥烘的热热乎乎的。早晨起床,太姥姥给穿好衣服,送出门,我走出门去好远,还听到她在后面,念叨着路上注意安全不要打闹。
太姥姥爱干净,我穿的衣服,基本不会超过两天,就会洗一遍,一年四季皆是如此。当时太姥姥也是70多岁,现在想来,在当时没有洗衣机的农村,太姥姥洗全家人的衣服,得付出了多少辛苦!
我们的学校,是农村的民办小学。一个大院子,里面连排的教室,下了课,不同年级的学生混在一起玩耍。
隔壁班级有一位弱智儿童,有一次,他和我们班级的一位同学追逐嬉闹,我坐在座位上,一直没有动,不知为何,他忽然拿起窗台上的碎玻璃,在我额头上划了一道。
顿时,血就顺着额头流下来,流到我的脸上和眼里。我吓坏了,撕了一张作业纸,捂着额头去办公室找老师。老师见状,赶紧用手帕帮我捂住伤口,抱着我跑向村里的医务室。
医生检查过后,发现伤口不是特别深,不用缝针,简单清理过后涂了些碘酒,包上纱布就让我回教室了。
下午放学,还没到家门口,太姥姥老远就看到了我额上的白纱布。她三步并作两步,迈着缠过的小脚,几乎是小跑着冲向我,问额头上的纱布是怎么回事。
不等我把事情经过说完,太姥姥就一把拉过我,向村东头走去,那位弱智儿童的家在村东。
到了弱智儿童的家里,她妈妈正拉着他,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太姥姥快步走上前去,厉声说道:“你们孩子没人管,看把俺家孩子划成这样!”
弱智儿童的妈妈精神似乎也不正常,头也不抬,只把眼睛往上撇了一下,算是对我们的回应。
姥姥也没指望他们能给什么交待,只是怒气冲冲的盯了他们母子一会儿,便拉着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图片来自网络一直坐到家里,我还没有缓过神。太姥姥平时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和任何人红过脸。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她走这么远的距离,带着我去跟别人“吵架”!
晚饭前,外公刚回到家,太姥姥就把我被划伤的事情说了。还不等外公歇口气,太姥姥就让他去院子里的槐树上,砍一块树皮。
太姥姥说,划了那么长的口子,要用槐树皮煮鸡蛋,吃了才不会留疤。外公砍下一块来,太姥姥嫌少,让他再多砍点。外公拗不过,只好又深深的砍了几刀,太姥姥这才满意。
而老槐树上,从此便永远留下了,一块深深的刀疤。
槐树皮煮了三个鸡蛋,太姥姥看着我一点一点吃下去,才放下心来。太姥姥说,伤口在脑门上,吃了酱油容易留疤,留了疤以后媳妇儿都娶不上。
于是,接下来的许多天,她都做两份菜。正常的饭菜,她和外公外婆吃,给我吃的饭菜,没有放酱油。
太姥姥一辈子不识字,她笃信耶稣。
晚上睡觉前,我看到她跪在床上对着墙壁,低着头,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她瘦小的身躯时不时地颤抖,与她心中的信仰,做最虔诚的交流。
就这样一直跪了十多分钟,她才抬起头,起身子想要下来。但应该是腿麻了,一下子没有抬起来。她枯瘦的双手扶着床,颤巍巍地抬起一只腿,向后挪了挪,这才抬起另外一条腿,一点一点蹭到床边,才缓缓地站在地上。
她摸着我的脸,自言自语地说:“主会保佑俺家孩子。”
忽明忽暗的煤油灯下,我看到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
转眼间,太姥姥已经去世十多年。我额头上的伤也早已好了,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图片来自网络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不知何时也已掉光了叶子,干枯的树杈在夕阳下,投出长长的影子,像极了太姥姥为我祈祷时,煤油灯下清瘦颤抖的身影。
童年的故事,许多已经在我脑海中慢慢模糊。但老槐树上那疤,却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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