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的桃川,还没有这么多水泥路,也没有一排排的小汽车。路上占大多数的是自行车,只要是赶集的日子,总能听见丁零当啷的单车声。桃川河有绿草如茵的河滩,每到夏天紫色的野菊花星星点点的盛开,白的,黄的蝴蝶飞来飞去,给这炎炎夏日带来一抹凉意。我家离河滩不远,出了菜市场,走过一个小巷子,再走几步路就是了。白墙灰瓦,两扇棕色木门上贴着红门神,这里不知藏着我多少童年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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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水药
住在那里时,父母同我现在的年纪一般大,20几岁的一对年轻夫妇,刚有了我这个小宝贝。
夏天,是蚊子最多的时节,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准备蚊香,黑黑的卷起来,像一条小黑蛇。点上蚊香,黑蛇就有了火红的头,头上还冒出灰灰的烟丝,直直的向上飘着。只要一点上,就会有涩涩的香味,整间房子像浸在药水里似的。我相信这小小的黑蛇,一定能把可恶的蚊子吸食殆尽。点蚊香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关门关窗,我以为是要把蚊子闷死在房间里。我家也不例外,照常点上蚊香。母亲觉得不放心,又给床罩上了一张蚊帐,以免蚊子光顾我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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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灯没有现在这么亮,是温柔的橘色。一个小的透明的灯泡,一根闪电似的灯丝,就给这个房间披上了温暖的外衣。母亲陪嫁时的大红衣柜,土黄色的缝纫机,老式的木床在灯光的照射下,投出一个一个灰黑的小影子。我两三岁上是与父母同睡的,就睡在这小房间里。我呼呼的睡着,外面没有一点声响,母亲坐在床上不知忙什么。我只觉自己睡得很熟很深,全身舒展均匀呼吸,在这夏夜里安稳的睡着。忽然,手上很痒,于是就用肉肉的小手挠啊挠。挠完后“吧唧”着嘴,四仰八叉的睡去了。不知过了多久,腿上很痒,于是用肥肥的小脚在腿上搓呀搓。嗯!舒服了。没一会儿,脖子很痒,皱着眉伸着手在脖子上狠抓一番。就这样睡一会儿,抓一下,也不知哪里痒,只觉全身都痒,全身都被蚊子咬了。我蹙眉瘪嘴,“咿咿呀呀”的闹开来,也不睁眼,只求有个人能来帮帮我。
旁边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只听妈妈柔声软语地哄我:“哎呦!我的崽啊!被蚊子咬啦!”,像逗又像哄。
母亲一说我更加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紧闭双眼“咿呀”得更厉害了。
她轻柔的拍着我,说:“不哭,不哭,妈妈看看是哪里痒?”
我不答话,全身都痒,一会儿挠这儿,一会儿挠那儿,忙得不得睡觉,更加烦躁。我也不知我是醒着还是睡着,母亲用手指在皮肤上点了一下,凉凉的,有一种湿粘的感觉,它在伤口处蔓延,一下子就不痒了。随后又在其他地方点了点,我舒服多了,安静下来,沉沉的睡去。耳边响着妈妈拍蚊子的声音“啪”“啪”,听着她从床头轻轻地走到床尾,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慢慢站起来,嘴里还嘟囔着:“谁叫你咬我女儿的!”这给我带来了一丝安心。随着灯光熄灭,我也进到梦里去了。
原来那天晚上的止痒药就是母亲的口水。这是她的偏方,每次晚上被蚊子咬得睡不着时,她总用这个方法,百试不爽。
要钱记
谁小时候没要过钱呢?钱可以让我买很多好吃的,麻辣皮来一片,牛奶糖来一颗,泡泡糖来一打。要是钱再多一点,我可以去街上买一根好吃得流油的热狗。我问母亲要钱,要么是买文具要么就是买零食,买文具我可以要得理直气壮,买零食我就得撒泼打滚,十八般武艺样样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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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那条老街上,有很多像我父母这样年轻的小夫妻,所以五六岁时有很多小伙伴和我玩。我的对面是媛媛姐,一个瘦瘦的细小的姐姐,我们曾一起在后门玩过家家,锅碗瓢盆有的是我捡来的,有的是媛媛姐家的。不知道现在他们家的丝瓜藤下,还有没有我们当年的东西,那可以是童年的记忆呀!隔壁是香香姐,她比我大几岁,鹅蛋脸丹凤眼,有令我羡慕的饱满的额头,白皙的皮肤一尘不染,在小小的我心里,她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不过她不常跟我玩,但她很会照顾我,也会同我聊天。我家再过去几家,就是刘德鑫家,他也是我儿时的玩伴,留着寸头,瘦小的身体,我已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我们当时还同另外几个小伙伴,商量着要用过年的压岁钱,造一艘竹排,竹排上建几间竹屋。涨大水的时候,我们就一起撑着竹排去远游,去哪里不知道,但觉得很新鲜,很想很想去……
在老屋时的日子,我总是每天串门,东走西溜,和各种小伙伴疯玩在一起。有一天,在熟外婆(官话)的大樟树下土堆旁边,我看见媛媛姐和刘德鑫他们围在一起,好像在密谋着什么,我想:这怎么能少了我呢!于是走过去,“啊!”的一声吓了他们一跳,只见媛媛姐拿着一包麻辣,手上油滋滋的,嘴里辣得“嘶嘶”直叫。其他小伙伴手上也拿着蘸着芝麻的辣条,嘴上油光发亮,嘴巴被辣得红红的,好像涂了口红一样。那样子让我觉得辣条好像进了我的嘴巴,一股咸咸麻麻辣辣的味道,在我嘴里散开,直咽口水。
原来他们在分辣条吃,我着急地说:“我也想吃,快给我来一口。”
可媛媛姐撇撇嘴说:“我们只有一根了。”
于是我就舔舔嘴唇,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吃。没有辣条吃,我就直勾勾地看着,头顶的那棵大樟树一定知道我此时是最可怜的人。他们津津有味地吃着,而我只能干咽口水。回到家,妈妈去打麻将了,我一个人左想右想,还是忘不了媛媛姐手里的麻辣,多么好吃啊!多么诱人啊!我好想好想吃哟!如果能去问妈妈要两毛钱,买一片也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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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正在老四伯伯家门口摸麻将呢!她坐在桌前,长长的头发,齐刘海简直漂亮极了。转眼看看桌上的那一摞钱有5毛的,有十块的,有一百的,那上面一定有几百个两毛钱。如果有一张两毛是我的就好了,这样我就会高兴得跳起来的。我走到妈妈跟前看她打牌,五六岁的我还没有妈妈坐着高。她正和别人东家长西家短呢!没工夫理我。我见她这样,什么也不说就在她旁边“哼唧”,“哎呀!”“哎呦!”,反正就是不舒服。见她还没有反应,我就开始摸她推她,在挨打的边缘试探。
终于妈妈不胜其扰,希望我快点走开,从桌上拿了两毛钱收买我:“呐!去买点东西吃。”
我一看到那两毛钱,两眼放光,脚下生风,头也不回地往小卖部跑。只听妈妈在身后叫:“这个短命鬼,跑慢点,小心摔了!”我哪管得了那么多,一溜烟跑到了小卖部,气喘吁吁地说:“叔叔,快!我要一根辣条。”好像有什么事来不及了。他把手伸进玻璃瓶里,把一根油油的沾着芝麻的辣条递给我。手上有了辣条,我轻快地走在老街的路上,心里舒坦极了!
老街两旁葱郁茂盛的香樟树,绿得像是油画一般,周围的两层木板老房子似乎都在冲我笑呢!巷子里的小猫,奶白奶白的毛,懒懒地蹲在路边,见我来了赶紧跑过来,我飞也似地跑走,它一定是想要我的辣条,我可不能给它。谁也不知道,那天有一个小孩,从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风光的放学
美好的事似乎都发生在夏天,这是一个燥热的季节。
在马山铺小学还没有改成桃川完小时,我就在那儿读书了。小时候的校门口有军绿色铁栅栏的门,左手边还有很多棵墨绿色的香樟树。我们下了课,喜欢在树下跳绳抛子。男生们则在旁边的操场上,追逐打闹踢球,玩一点两点。操场上还有一栋教学楼,这在那时是最时兴,也是全校最好的一座建筑,校长办公室就在那里。再过去一点,有三栋红墙绿瓦的砖房,在那里种着很多棵桂花树,一到秋天整个学校都泡在桂花香里,连我们同学读书的声音都有隐隐的香味。这样看来,这所小学比油麻地小学要好一些,他们只有几间草房子,我们算是比较先进的了。一读《草房子》这本书,我就会想到马山铺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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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当!当当!”
不要奇怪,我们的小学是用铁钟的,一到时间,老师就会拿着铁锤,敲响钟声。我们就像一个个归巢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走出教室,在尘土飞扬的黄土地上排队。黄昏下的学校被镀上了一层金色,我们同学的吵闹声,给学校增添了一丝轻快,等我们走后学校又得要陷入万籁俱寂了。小学时的我不算高,排队我总排在最中间。我最喜欢排中间了,因为前后都有人可以跟我聊天。排在最前面,老师盯着我,我好不自在。排在最后面,又没人跟我聊,我寂寞得很。放学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终于可以不用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了。
我和往常一样跟我的小姐妹在讨论“同学的八卦”,现在看来都是些无聊的话题,可那时候总是甘之如饴的说个没完。
“你知道吗?我们班的张英喜欢希胜。”李平神秘兮兮地跟我说。
“啊!你怎么知道的?”我惊讶地回她。
“就那天我们一起回家的时候,她告诉我的。”
“不会吧!我不相信,她的眼光太差了吧!”
“你不信就算了,我懒得跟你说。”
“别呀!你说呀!张英怎么了?我好想……”
“胡鑫,你妈妈来接你了,你先走吧!”高老师跑过来,拍拍我的肩说。
我回头一看,妈妈正站在树下,穿着紫色的雪纺背心,一条深蓝牛仔裤。她冲我笑,一直在叫我。我有些心虚地看着她,我怕她看见了我不好好排队,和同学讲小话,等会儿又要骂我。当我走出队伍时,我又有一种莫名的胜利感,因为全班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不排队出校门。书包太重压得我微微弯腰,此刻我却故意挺直腰杆,昂着头从队伍里走出来。我的姿势一定要好看,这样才能显出我是个有特权的人。另外,此刻全班的同学一定在看着我,向我投来羡慕的眼光,我更不能出丑,我是一个要面子的小朋友。我一步一步昂首挺胸地走,到妈妈那里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我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班上的同学都在看着我,我就像一个明星似的。他们的眼睛仿佛在说:“胡鑫你可真幸福,你妈妈都来接你了!”妈妈拉我走的时候,我走得很慢,我希望这份优越感维持得更久一些。校门口的同学,都排着队出校门,更加显得我与众不同。我背着小书包,容光焕发满脸堆笑。微风吹在我的脸上,让我觉得特别有气势。我蹦蹦跳跳地走,拉着妈妈的手一甩一甩的,显得我很轻松似的。不知道那时候的妈妈有没有看出我的异样。
这几乎是我整个小学最风光的时候,这份风光是妈妈给我的,我多希望她天天都能来接我,这样我天天都能风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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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写着写着,童年又重临到我的心头,我怀念童年时在老街 马山铺的那些人和事。小时候到过的每个地方,都藏着童年的宝藏,现在看起来有些无厘头,还有点搞笑。就像林海音说的那样这些都是童年时的傻事,那些傻事我再也不会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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