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玉海楼门口时还恍然不觉有什么特别,只觉得风格古朴典雅,很有一番历史风韵;但细细一瞧才发现处处用心,内敛底蕴。已显得有些斑驳的墙壁历经沧桑却不显苍凉,墨色屋瓦不同于其他江南建筑,在几端檐角处雕刻了栩栩如生的动物,只叹当时拍照时不够用心,看不出是鹏鸟展翅还是麒麟生威,如此不露痕迹的气势凛然,让人不由得生出敬畏之心。
然而当我踏入其中,才更加真切地体会到作为“浙江四大著名藏书楼之一”的风采。立在主楼院中央,四周是规规矩矩的四房屋檐,墨瓦木格,方正有序,正是“君子行方正”的模样。比屋檐都高出一截的山墙中央是圆润的正方形,然后柔软地向两边勾起婉约的弧度,弧度是恰恰好,多一分太显肆意,少一分又显拘谨;白墙上沾染的墨色印记好像从遥远的时光隧道抖落了些岁月的灰尘,翻开厚重篇章,然后曾经经历过的点点滴滴仿佛电影画面一样飞快掠过,而我,仿佛只是偶然误入的过客,却不小心跌入其中,为其风云所动容。
这才是真真正正地所谓“故居”吧,不是徒留外壳,内里却焕然一新,只作古朴的“博物馆”;而是你清楚地知道,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留了他的影子。
我曾见过的。
我曾见过,他坐在这石阶上,长袍随心地落在地上,看向头上方寸的天空,好像想看出个究竟,又好像只是漫无目的地一瞟。手里或许还握着一卷古书,并未翻开,只是虚虚地拿着,如同就有了依靠。
我曾见过,他倚在丁字雨廊的长柱旁,琢磨书中的一字一句,眉头时而微皱时而舒展,阳光逆光而来,模糊了他的面容。
我曾见过,他站在花园里的水缸旁,透过交叉横错的的枝杈的阳光落在水中,折射出极其微妙的角度,在层层青苔上落满了光辉,他是如此专注,仿佛注视着从前金石玉器、刀枪剑戟的古老故事,仿佛从那一坛水中就能读出一切的答案。
我曾见过啊,从遥远的那一头溯流而来,分明是两头的彼岸,却像莫比乌斯环一样有了一瞬间的意识上的重合,这就是“共情”吧,我不必去费力读懂《周礼正义》,也不必刻意去念《墨子》;只要这一刻我同他看到了同一片云,同一朵花,喜欢上同一个地方就足以。
等有了这样奇妙的“联系”后,再去读孙诒让或许也就不会像读枯燥的百度百科上一样,只是刻板的一条条年代配以实事,单单知道1892年孙诒让草创了《墨子间诂》,而忽视他力图挽救国家民族于危亡的奋进。而我们所了解的籀庼居士就不再是词条上麻木的文字,而是活生生的那么一个人,会沉醉于啼莺言语,日过半峰的人。
网上搜“孙诒让”就能出来一大串溢美之词,恨不得将一切美好的词都安在他的身上,我并不是指他担不起这些荣誉,只是若将所有成果垒成高高一摞,而忽视了在它们背后的辛酸与苦楚,那么他所经历的一切、写成文字所留下的汗水,还有其真正意义吗?如果当光明真正来临的那一刻,天空被曦光所笼罩,因而就将原来的黑暗视若无物,将原来的滂沱大雨置若罔闻,这样得来的“光”不会太过虚幻吗?
——有光的地方,必有黑暗。也只有黑暗,才能生出光。
“玉海楼”中的“玉海”二字其父衣言取名意为“以水克火”,有种飞蛾扑火的壮烈感,但又转念一想,这又何不是他们在真切做着的事情呢?他们或许只是怀着“太阳尚远,但必有太阳”的希冀,坚持着做着在当时看来杯水车薪的事情,即使在有生之年仍然见不到黑暗褪去,光芒来临。
玉海楼如此雕梁绣户,三池相连,前后厅呼应,已算得上宽敞,但如斯房屋,却难容他日日夜夜难辗转难眠的苦闷,难容他的一片丹心照汗青,他唯一所能做的,只是在熟悉的领域做一点,再多做一点事。屋子虽大,却终究放不下一颗爱国心。
当他痛呼“时局多艰,此后恐无复仰屋著书”的时候想必依然觉察到当时清政府的腐败黑暗已然不是他一人就能力挽狂澜,可他仍然相信“其学足以裨今之时局”;他尽己所能去为社会,为人民做一些实事,某些在当时看似力不足道的事情在今天却极能显其先见——
不然,立在我们校门口的那一位先生,也就无法如此肃穆淡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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