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讨厌这些场景。场景好像用杂七杂八的破布,被蹩脚的针线技巧连接起来。他刚刚降生时对它们是热爱的,但随着时间,噢,可怕的时间永远在改变一切,多少人恳求它去休息,它却视而不见。这些场景那么多样化,多样到令人厌恶。它们互相间的格格不入,最善良的纹路与最邪恶的纹路拼死相抵,它们为什么不能相融呢?针线逼它们并肩而立,又将它们永远地切割,他想。他赤身裸体,手里有一块小刀片。于是他开始旅行,他要寻找一块场景,一块他可以割开的场景。场景之下才是世界的本来面目,他说他要看看。一个拥有最刻骨的恨得人,也拥有最纯粹的爱。他对世界恨得深沉,也爱得决绝。他首先找到了一块被命名为泥土的场景,人类始于尘土,毁于尘土。世界也必然在尘土中露出真面目。他试图用刀片割下泥土,可泥土是坚硬的。他又怯于用力,他担心一用力就会伤了世界的骨血,于是他走了。
他来到了一块名叫雪地的场景,但雪地对光的诚实反射晃了他的眼,你从未如此该死的诚实过,他愤然。不小心,他割伤了自己的手,他将伤口放入嘴中,吮吸自己的鲜血,他尤其恐惧自己的血液在雪地上盛开,又盛开出一片扰人的场景。不仅是场景,还有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他讨厌铁。为了不使世界更让他不满,他决定自己承受。这里的一切已经足够让人厌烦了。他去向名叫水的场景,水已经,或者从来不是他记忆中的那般柔和温顺。水是木讷的,是似死非死的尸体。山的沉默让他想咆哮,水,水让他陷入无以名状的抑郁。他的大脑被啃咬出黑洞,不断陷落。失去的永远回不来,拥有的不可避免的正在失去。他颤抖地伸出手,水的触感是意料中的油腻黏滑,只有这样的油腻才有这样的僵死。他不停颤抖,他差点失去了他的刀,他不得不仓惶逃离。他去了沙漠,但沙漠用暴力将他驱逐。他已然泪流满面,沙漠让他双目猩红,遍体鳞伤。他知道从此眼泪不会再停止即使他再也看不见万物。他试图把空气割开,只是为了发泄自己可悲的溃败。他知道此时的笑声有多么刺耳,但他会让他们明白的。最终他选择回到那个叫城市的场景,他热爱自然,但还是不得不回到成长的地方,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也是所有人的。你必须要接受我,你必须要接受我,他重复地命令。祈祷是无用的,他唯一能够祈祷的对象是他要撕碎的。于是凶恶的面具是最好的妆容,适用于任何季节场合。他跪在地上,对针线们连割带砸。针线是蹩脚的,但绝非脆弱的。他脑中的空洞在扩大,被时间或是其它无法揣摩的事物啃着,他们打算在那里筑巢。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啊……世上没人比我更爱你,没人比我更懂如何爱你。他的泪裹着血丝,鼻涕,口水,一切一切令他鄙夷的液体逃离他的躯干,试图钻入场景中,却依然被拒绝。为什么,为什么,你非得拒绝,非要选择不接受,那么多选择,我却被命令要爱你,如果我不爱你我就无法生存,然而你被创造就是为了拒绝。他笑了。他知道他发现了真理,就在别人知道他疯了以后。他不会将这真理公诸于世,长绝的笑声是他唯一的自白。而没人会懂。他用刀片划开自己的皮肤,就从他原本握着刀的那只手开始。从他开始旅行以来,第一次感到畅快,皮肤没有拒绝他,那么柔软,那么流畅地被剥开。体内残留的液体迸射而出,奔向所有他走过,未走过的场景里。皮肤蜷缩着,散发着最锋利的刀也无法割断的尖叫。他终于看见了被啃食的大脑,那些东西原本在这里筑巢,如今却将它抛弃。抛弃家的生物永远在寻找归宿,被抛弃的又要魂归何处?他知道他的血会是所有场景唯一共有的颜色,把所有场景不完整地融合,但他不在乎。我看见你了,你再也无法将我拒绝。他想。
“有病人自杀了,把自己的皮都给剥了。他把地砸了个稀巴烂,那个缝里啊,石头啊都是血。也不知哪来的刀。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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