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无故的某天,爷爷载着我来到小山包前。他顶着一头银白荏苒,就像旁边的那棵被霜雪裹挟的树,晃起来能听到稍许凛冽的风声。
我感到手心里,被塞进了一把微温的铁锹。
“我的好乖孙,你还记得,这是哪吗?”
在我的印象中,爷爷一直是这样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他的关注总是能面面俱到,而且常常是出乎意料的,有时候,我甚至要回味良久,方才能抿出其中醇厚质朴的馥郁芳香。
一路上,我都在寻思,为何要在冷风渐起的时节来这,为何我想也没想就跨上了摩托的车斗。
我没看到爷爷的猎铳,也没看到他心爱的弹弓,车上没有各式篾货,也没有捆绳兽夹。白白出来兜风?那太不符合老爷子的性格了。
脑子里的思绪牵扯互掣,越理越紧绷,却丝毫没有解扣的意思,反倒张狂成一只巨大的线笼,不断吞噬着周围的散线。
手心里的那阵温糯的感觉,懵懵懂懂中,我发觉那是一把铁锹,出现在笼中,越是聚焦其上,它就越是膨胀,终于撑破了印象中的模样,从眼过,蹦入了现实,落在了我的手上。
冥冥中,我觉得这把铁锹应该是属于这里的。虽然周围依然是纠缠不清、绊手绊脚的线,但我还是在铁锹的帮助下,向某个方向走出了一步。
这便是我一直以来能感受到的,独属于爷爷的那份和蔼了。
他大可以振臂一挥,让这些乱七八糟的线如雾般被挥散。但是,他总是会注意到我在面对迷惑时,眼里跳跃的星点,他总是会让我充分享受摸爬滚打的乐趣。
看着手里这把铁锹,我感觉铁锹似乎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似乎也只能是这个样子。黑褐色的实木木柄,微有卷刃的铁锹头,虽然总带着洗不去的土色,但总觉得它是干净,且是光亮如新的。
旁边的树边,有一处拧得很奇怪的小墩,似乎是一段朽木钻破了土壤,却再也无法打起精神往上走走,再松松土跳出来,抖落一身尘埃。
它似乎只是憋得快背过气去,才奋力挠穿浅薄的土层,一旦通了气,也便舒畅了,当然也就可以斜卧在温暖的腐殖层里,一直待到窒息来临,或是先一步坏了形,然后化成周身温润的土壤。
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越看越不顺眼,我深屏一口气,猛地把铁锹往这不争气的朽木上铡去。
金石相击,微酥的颤意抚过我虎口。我知道,这是和朽木相伴的废锈破散了。
朽木……废锈……小山包……干柴树……
我浑身过了一道强烈电流,脑中那些湿黏的朽木碎片和废锈散沙突然如暴雨般,从繁复的线笼后飞溅进来,打在铁锹上,打在我的身上。
不痛,但莫名有如耻辱。
这些廉价的破片状若漫天星辰,似万刺扎向我稚嫩的双眼。我正疾速坠入深空,无从求救,甚至,无从攀附。
“我的好乖孙,你还记得,这把锹吗?”
“黑桃锹,记得。”我脱口而出,满口破片。
这黏腻酸腥的糟糕口味,定会令我毕生难忘。
网友评论